“是啊，有更好的地方，更美好的生活，是啊，是這樣的，你說的沒錯。你很實際，薩爾曼。你已經(jīng)長成了一個善良又實際的大人了?！崩Y(jié)說這話的時候沒有笑。她的拖鞋是濕的，她把它們脫下來，然后把襪子也脫下來。她的腳蜷曲著，指甲沒有剪，看起來就像死鳥的爪子。她笑了，臉藏在在陰影里。“看著我，我今天是個怪物?！彼_爾曼眨眨眼，“我正在變成那個半龍半狗的怪物?！?/p>

“姑姑?！?/p>

“我不能離開，薩爾曼。我太老了，而且很固執(zhí)。你哥哥明白。我知道你不明白?！彼研诱R地放在凳子旁邊，然后撿起那雙濕襪子，蹣跚地走到壁爐旁邊。她清了清喉嚨。“丹尼爾，打火石和鋼芯在哪兒？”

他開始走動，駝著背找引火盒，但沒有講話。薩爾曼在她身后搖搖頭。聲音從他身體里慢慢釋放出來。“我們必須離開。”

拉結(jié)放下引火盒?！笆前。阋欢〞?，當(dāng)然。但我不會跟你走的。是你們兩個該離開的時候了。”

“不?！钡つ釥栒咀?，回過頭來，沒有料到拉結(jié)會這么說。“拉結(jié)我們不走?！闭Z氣好像是在問一個問題。

拉結(jié)在壁爐那里彎下腰去翻動里面的灰燼。“你們要走，親愛的。如果我這么說，你們就得走。如果我不希望你們留在這座房子里，你們就不能留在這里?！?/p>

他又后退了一步，好像被打了一下。拉結(jié)站起來的時候，呼哧呼哧地喘著氣。

“薩爾曼，把寶石包起來，在我的籃子里面有干凈的布。丹尼爾，我要你把它們帶給阿訇胡賽因，因為我相信他勝過相信珠寶商人。他懂古老的阿拉伯語，而且他喜歡寶石。阿訇本不該這么喜歡寶石的。去問問他這些寶石究竟怎么樣吧?！?/p>

她站在那兒，丹尼爾看到她在朝他微笑?！翱禳c回來。我現(xiàn)在還不想讓你們走呢?！?/p>

他走了，寶石被包在粗麻布里，夾在他的胳膊下面。離黃昏還有一個小時，但是蝙蝠已經(jīng)開始出來覓食了。他一邊走一邊就能聽到蝙蝠的聲音，它們拍動著翅膀，就像是在抖皮手套。

他的腦袋里全是剛才聽到的聲音，薩爾曼的喊叫，拉結(jié)沉靜的話語。丹尼爾不想聽到這些。

他聆聽著他周圍的這座城市。除了蝙蝠的聲音外，還有很多普通的聲音，比如召喚孩子們回家叫喊，從低地的田野傳來的一只驢子的哀鳴。在很遠的城市以外的地方，是明朗的天空和寂靜。他聽著這些，什么都不想。

胡賽因的房子里沒有燈光，很安靜。丹尼爾敲了敲門，等著傭人來開門。在旁邊的一扇門里，一只山羊被系在四腳清真寺尖塔的柱子上。丹尼爾懶懶地看著它，想象著如果這只山羊用力地拉繩子，把柱子拉倒了會怎么樣。那個尖塔會像個抽大麻的人一樣癱倒在地，下面的大理石底座也會倒掉。

他又敲了敲門，還是沒人來開。丹尼爾記得那些傭人都是土耳其的老太太，一個廚師，一個女管家，兩個人都有點讓人討厭，還都是半個聾子。這兩種特征都可能讓她們不來開門。在庫爾德的房子和清真寺之間有一條擠滿了灰塵的小路，丹尼爾走了過去。在房子后面，花園的墻在一片荒蕪的地方倒塌了一部分。丹尼爾提起袍子踩過碎石，在兩棵長得太大的石榴樹下走向胡賽因的陽臺。

現(xiàn)在他可以看到那個老人了。胡賽因坐在一把藤椅里，讀著書，抽著煙，滿是斑點的水煙袋就立在旁邊。他沒等走近就揚起一只手喊道：

“先生！您好！”

老人抬起頭來，丹尼爾看到他戴著眼鏡。那副眼鏡對他的臉來說太大了，線圈從他的頭巾后面伸出來，就像是蟋蟀的觸角。他放下書，等著丹尼爾爬上磨損不堪的陽臺臺階。

“你在我的花園里做什么？想偷我的石榴？做這種事兒你的年紀可是太大了?！彼穆曇艏毼⒍Y(jié)實，就像他的身體。丹尼爾在他招手讓自己進去以前想不出要說什么?！白拢?。你喝茶嗎？尼坦，倒茶！”

在藤椅旁邊有個小凳子，丹尼爾坐在上面。從屋子里面?zhèn)鱽聿鑹乜ㄋㄋ穆曇簟?/p>

“你是利維的兒子，對嗎？你是哪一個？”

“丹尼爾，阿訇。幾個月以前，我曾經(jīng)賣給您三件工藝品，都是尼尼微宮殿古冢里密封的古老工藝品?！?/p>

“噢，所以你來過。我不記得了。”

“很抱歉打擾您了?！?/p>

“嗯，你確實打擾我了。我看的書很有意思?！边@個老庫爾德人拿起書，丹尼爾看到書名是英文的，但是他看不懂什么?！拔蚁朐谀崽惯^來之前看看這本書，然后我們可以談?wù)?。安靜地坐著吧?！?/p>

“好的，阿訇?！?/p>

他就坐在那兒。胡賽因抽著他旁邊的水煙袋，煙味在兩個人身邊飄蕩著。丹尼爾環(huán)顧了一下這個陽臺，還有下面凌亂的花園。他做生意時從來沒有在這里待過太久，但他還記得幾年以前，薩爾曼離開家走丟了時，這棟房子的樣子。那時他和拉結(jié)因為要找丟失的男孩來到這里。這里的氣氛沒有變過。這是棟搖搖欲墜的開放的房子，太多的陽臺、露臺、院子和屋頂花園讓人分不清哪兒是屋里哪兒是屋外。他發(fā)覺這棟房子反映了阿訇的性格。住在這么一個開放的空間是需要自信的，一種對上帝的信仰，或者是一種無憂無慮、無牽無掛的心態(tài)。

那包寶石就放在他的膝蓋上。尼坦端著茶走出來。她的臉和手上長滿了斑，就像那個水煙袋。阿訇嘆了口氣，又把書放下，摘下了他的眼鏡看著丹尼爾，等著他開口。

他打開包著寶石的布。他不必講話，寶石就擺在面前。胡賽因的眼睛盯著那些寶石，笨拙地又把眼鏡戴上了。他伸手過來拿那些寶石，丹尼爾用布托著把它們放到阿訇的膝蓋上，自己坐在一邊等著。茶在旁邊的桌子上慢慢涼了。

“我能知道你是從哪兒得到的這些東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