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被打開了，她很快地瞪了我一眼。我跟著她走進去。

這里面很像一個圖書館——只是比圖書館更加安靜，比一般的空屋子要安靜。這地方給我的感覺是已經(jīng)被鎖了好多年，可能在我出生之前就被鎖起來了。從頭頂上的天窗那里射進來幾束陽光，每一束陽光下面都有放在方形底座上的甕。最近的地方是塊藍約翰螢石，在陽光的照射下變成了紫色。

我絕沒想到在迪亞巴克爾會看到這樣的地方。格羅特的寶石房間就像我所知道的所有寶石專家的檔案室一樣。這種地方總是這樣安靜的，總有很多抽屜，切割過的寶石放在上面，沒有切割過的放在地上。這里總是有防腐劑的味道，雖然寶石不需要防腐劑。在這兒我的感覺像回到了家。不光如此，我還體會到一種共性。這個房間里的欲望與沖動是我內(nèi)心一種情感的反應(yīng)，是一種沒有人為因素的愛。

在抽屜旁邊有圖書管理員用的梯子。它向后傾斜著，不通向任何地方。在房間的中心有一張皮面桌子，一把椅子像襯衣一樣整齊地疊在那兒。上面還有兩只綠色的玻璃燈，一臺手動打字機，一個寫著柏林地址的包裹，在包裝紙里干癟得像個木乃伊一樣，還落滿了塵土。還有一張黃得像象牙的德文報紙，上面的日期是1903年的圣誕，大標題寫著：美國飛人。

一個紅葡萄酒的空瓶子，瓶子旁邊的酒杯里有四分之一是塵土。我拿起來聞了聞，不是葡萄酒的味道，而是蘋果白蘭地的味道。八十五年的老酒，蘋果的精髓。

“我父親非常喜歡寶石?！?/p>

“我能看出來。”一排木架子隱約在我上面出現(xiàn)了。總而言之，這是個巨大的收藏間，收藏一個人一生的珍品。

“我從來都不喜歡寶石。”

“你說過了?！蔽曳畔履莻€杯子。在椅子旁邊的地上，塵土上有些足跡?！坝腥藖磉^這兒?！?/p>

“這里？很久沒有人來了?，F(xiàn)在說正事兒。一旦我了解了它們的價值，就要把這些東西都賣掉。你會發(fā)現(xiàn)我父親一邊購進這些東西，一邊把它們都編了目錄。他想讓別人認為他是個有條理的人。”

我從桌子旁邊走開。每個抽屜上都有一塊小的黃色塑料標簽牌，上面全是德文，哥特式的筆體。上面寫的那些詞，我對它們好幾種語言的名稱都很熟悉。綠寶石和金綠玉，石英和隱晶質(zhì)石英，輝石3-22，閃石99-129。

“然而，不幸的是，他并不是有條理的人。你懂德文嗎，斯特恩小姐？”

“懂一些。”

“你對寶石的知識會彌補語言的障礙。你可以用英語工作?！?/p>

“小姐——”

“請叫我格羅特。”

“格羅特，我恐怕不太明白你想讓我做什么。這所有的東西看起來都很有秩序。”

“只是看起來?！彼人曰蛘呤切α诵Γ@還是很難區(qū)分?！澳阌X得我把你帶到樓上是讓你來欣賞寶石的嗎？?。靠纯?。”她猛地拉開一個抽屜，里面的寶石被搖得嘩啦嘩啦亂響。像一個搞破壞的孩子一樣，她笨拙地從里面拿出一顆石頭，扔在我的手里。

在甕旁邊的地方光線比較好。我在手掌上轉(zhuǎn)動著這顆寶石。我已經(jīng)可以看出來，可以估計出這所有寶石的大概?！澳愀赣H的眼光很不錯。”

“它們有價值？”我聽出她的話進入了正題。

“不一定?？赡懿皇悄阏f的那種價值。他們具有寶石的品質(zhì)。這是縞瑪瑙，這是血石，上面刻著圖章。啊，這又是瑪瑙，還有碧玉，月長石。”我看了看那個標簽牌?！翱蛇@是錯的，月長石不是石英，它不應(yīng)該放在這兒。”

“這就是努力的嘉獎，這里沒什么經(jīng)得起仔細觀察?！?/p>

老太太靠著我旁邊的那個甕。我本可以告訴她寶石的邊緣是非常脆弱的，那塊藍約翰很易碎，但她根本不會在乎。她蒼白的手就抓在那顆被陽光照成紫色的晶體上。

“打開這的任何一個抽屜，你會發(fā)現(xiàn)相同的問題?！?/p>

“為什么？”我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那個甕要從四方底座上掉下來了，我伸出一只手扶住了它?！拔业囊馑际牵趺磿@樣？”

“因為我父親是個沒用的人?！彼舐曋v話的時候，我就可以聞到她的呼吸中有煙草和油的味道。我努力使自己沒有避開她?！拔疫@輩子花了大把的時間料理他的事情?！?/p>

“你覺得我能在這兒做什么？重新給所有這些寶石編目錄嗎？”

“這就是我們的協(xié)議啊。我?guī)湍?，你也幫我?！彼粗遥却业幕卮?。我抬頭又看了一眼這些架子。這些架子里隱藏著無序的狀態(tài)，這讓它們看起來非常神秘。它們就是一堆堆小麥和大麥，是一片要收割的田地，要剝了殼然后在早晨之前烤成面包，而馬廄里面還堆滿了糞便。我沒有控制住自己，對著她微笑起來。

“什么東西讓你覺得這么好笑？”

“在這能找到所有的東西的這種想法?！蔽以囍靡恢皇肿隽艘粋€環(huán)抱整個屋子的手勢?！靶〗?，這是不可能的。這要花一個專家組好幾個月的時間來做。我一個人做，那會花幾年的時間?！?/p>

“所以你是說你沒有時間？”

“沒有，我沒有時間?！?/p>

“我們有個協(xié)議的?！?/p>

“不，我們沒有?！蔽铱粗难劬ΑＫ难劬Ψ胖?，閃閃發(fā)亮。

“你想得到它，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