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揚沙浮塵遠(yuǎn)遠(yuǎn)望去,剛冒出地平線的朝陽像一只漾動在渾湯里的蛋黃。四架中型軍用運輸機貼著揚塵飛行,被強烈的氣流頂?shù)煤龊鲇朴啤?/p>
此時,第一架次的前后機艙門都已經(jīng)打開,風(fēng)呼嘯著灌滿機艙。
前艙門口坐著王山虎。
王山虎個兒不算高,但寬肩闊背,敦實得像砣鋼錠。他看看手表,知道快接近一號著陸場了,站起身來拉下鋼盔上的風(fēng)鏡,雙手抓牢機門,大叉著兩腿探將出去,多半拉身子掛在艙門外,褲管被猛烈的長風(fēng)扯成兩片薄刃,左半邊臉上的肉一下就被刮到右半邊堆積著。
空降兵許多傘訓(xùn)長和傘訓(xùn)小教員都喜歡玩這一手,覺得很酷。
他透過風(fēng)鏡朝前下方?望,尋找投放點的地物地標(biāo)??墒茄巯曼S塵翻滾,一片混沌。他側(cè)轉(zhuǎn)身來,抓住扣滿拉繩掛鉤的鋼纜繩,扯著大嗓門喊道:“今兒趕上個沙塵天氣,一號空降場地面風(fēng)速每秒7、8米,能見度也不太好,不到20米。但沒啥了不起,注意離機跟緊,間隔再小一些,著陸后……”
他話沒說完,運輸機像跌入波谷似的呼地一沉,雙手抱著備份傘包坐在折疊凳上的那些兵們被顛得坐不住,一個個跟醉酒似的仰俯搖晃,兩腳亂撲騰。
王山虎急忙喊道:“大家穩(wěn)住,穩(wěn)住,當(dāng)心傘包給掛開了……那往凳子下出溜的是誰???都給我挺住嘍。”
不知誰無意中朝機窗外瞅了一眼,驚乍乍地叫起來,“排長,壞事了,壞事了,第二架次已經(jīng)開始投放了?!?/p>
王山虎罵道:“扯淡,咱們第一架次還沒動,二排怎么倒先跳了?”
坐在機門口的一個班長看看腕上的表,說:“他們提前了一分半鐘,不知道給扔哪個山旮旯里了?!?/p>
王山虎喊道:“都把耳朵戳起來聽我說,弟兄們,二排錯投,肯定指望不上了,咱們排一定得攥成拳頭,千萬別讓沙塵暴給刮散了。今兒風(fēng)大,離機不能像平時那樣一秒鐘出去一個,都給我跟緊點兒,半秒一個。天哪,飛機上說話比推碾子還費勁兒。聽清了沒有?”
兵們應(yīng)道:“聽清了!”
王山虎喊:“我說的啥?”
兵們起哄――
“叫我們把耳朵戳起來!”
“不對,排長說的是今兒風(fēng)大?!?/p>
“說二排沒指望了!”
“俺聽見一個半秒啥的……”
王山虎瞪起眼珠子:“嗨,嗨,存心是吧?本排長可有話在先啊,你們這幫小子要是……”
正在這時,艙門上方的綠色信號燈急劇閃爍起來。
王山虎一擺手:“不說了,準(zhǔn)備離機!”
兵們紛紛地站起來,丁零咣當(dāng)?shù)厥掌鹫郫B凳,一路左轉(zhuǎn)朝向前機門,一路右轉(zhuǎn)朝向后機門,再按程序各自推下勒在大腿上的座帶,檢查前一名傘兵主傘包上的掖拉繩,然后兩腿彎曲,上身前傾,雙手抱緊備份傘準(zhǔn)備離機。
氣流中準(zhǔn)備離機的那幾十秒最難熬,飛機沉浮無定,下落時呼地心提到嗓子眼;升上來,腳下像有雙巨手使勁往上頂你,兩腿踉踉蹌蹌地走醉步。幾個顛簸下來,你就想嘔,想吐,想癱。
信號燈終于停止閃爍,一艙的兵們迫不及待地成兩路往前后機門走,想趕緊離開這折騰人的地方。放傘員大喊:“別急別急,保持間隔,一秒一個。跳――跳……”
一排的兵們不理他,一個緊挨著一個往外躥。
十幾秒鐘之后,二十多具降落傘依次在濁色天空中打開,黃綠相間,如花綻放。
王山虎剛調(diào)整好腿襠間的降落傘坐帶,就聽見有個兵在離他四五十米的地方喊叫:“排長,我的傘衣被氣流沖破了!”
王山虎大聲應(yīng)道:“我的也沖破了。別緊張,注意觀察,隨時準(zhǔn)備打開備份傘?!彼麖膽牙锩鲆环郊t綢手絹,捏住一角抖開,像在渾天濁地間點燃一蓬火焰。排里的兵們看見了,紛紛操縱降落傘向他圍攏過來。當(dāng)高原的塬峁溝壑從沙塵中閃現(xiàn)出來時,全排已成一個方陣,垂直穿越沙塵,準(zhǔn)確降落在一號著陸場,只有一人屁股著陸,?傷尾骨。
事后,先遣傘降群的最高指揮官、一營李副營長罵罵咧咧地說:王山虎他娘的就是有狗屎運,他們排跳,風(fēng)速不到8米;咱們?nèi)募艽我簿屯硖恢煹墓し?,風(fēng)速就到9米多了,四五十號人跟破棉絮似的,刮得哪兒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