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種不定期加演的體力活是挖冰激凌。冰激凌有兩種，綠茶味是嫩綠色的，梅酒味是淡紫色的，用五加侖的大紙桶裝著，凍在洗碗機(jī)對面零下二十度的冷柜里。工具是不銹鋼圓勺，由兩個半球形的勺組成，一個比另一個稍大，共用一個勺柄，可以轉(zhuǎn)動，如果使用得當(dāng)，理論上可以挖出來一個完美的球體。問題是冰激凌從冷柜里搬出來時比石頭還硬，勺子邊緣雖然鋒利，至多只能磕出條白印。圣子桑傳授的竅門是將勺子在熱水里泡泡，然后再挖。如此這般，輔以蠻力，七八勺下來也能湊合著造出個球體。

冰激凌屬餐后甜點，晚上會有顧客點，而且點冰激凌的除了情侶，往往還有學(xué)生聚會或是一大家子人，所以曉野兔子和圣子桑常常同時進(jìn)來，五六個裝冰激凌的玻璃杯在面前一字?jǐn)[開等著胡熊。偶爾安迪還會跑進(jìn)來，添個杯子說：玩摸！然后就消失了。這一般都是他送給壽司吧上的熟客的。這時三人已經(jīng)差不多沒事快收工了，就等給客人冰激凌時送上賬單打發(fā)他們吃完趕緊走人。

胡熊挖冰淇淋的時候， 圣子桑會在旁邊捏著他上臂繃成塊兒的肌肉，口里發(fā)出嘖嘖之聲，看看曉野兔子，示意她也來摸摸。雖然她從未伸手，胡熊感覺自己的臉還是紅了――不過他知道那時自己早已滿臉通紅，青筋暴露，所以只有自己知曉這內(nèi)心的波瀾。胡熊總是順手取過兩個小碟挖幾塊冰激凌賞給她們，請她們不要再圍觀。這一招很管用，她們像捕到食的小獸，端著碟子躲到安迪撞不見的角落去了。

每天收尾的體力活是倒垃圾。廚房那個齊胸高的垃圾桶裝滿了早晨來自衛(wèi)生間的兩個垃圾袋和備料留下的蝦皮菜葉，中午到晚上帶著湯汁的殘羹，還有剛從餐館各角落匯集來的垃圾，重達(dá)數(shù)百磅，必須由兩個牛高馬大的男人一起把它拖出去，在廣場上那個集裝箱大小的垃圾箱前，倆人數(shù)一二三同時運(yùn)力舉過齊胸，才能把內(nèi)容扣進(jìn)箱中。這個動作沒有偷懶的可能，不賣力的人會被壓死。

不過，在白慘慘的日光燈下連續(xù)工作十二小時后，走到星空下是令人快樂的。大街上的車水馬龍突然變得可親。夏夜的風(fēng)依然滾熱，穿透圍裙，從褲管里上升，能讓人飄飄然。那種時刻，胡熊總想把自己放倒在地上。還想有個姑娘。從姑娘眼中看見星光。這想法讓他感到自己復(fù)活了。

十二

您真的是叫胡熊嗎？有一天曉野兔子突然問。

是的，胡熊。

英雄的雄？

狗熊的熊。

太不會推銷自己了。難怪您喜歡打廚房。

我生下來就是這個名字，怎么辦？

您可以說，虎背熊腰的熊。北極熊的熊。

北極熊比狗熊高級嗎？

對。

曉野兔子告訴胡熊，打工時不要告訴別人您的真名。

一天中午，二人開車去買費城壽司卷用的奶酪，看見立交橋上駛過一輛大客車，車身上用斗大的字寫著移民局的字樣。

是來抓咱的。曉野兔子說。

要不咱從此亡命天涯？胡熊說。

午后閑來無事，二人便討論該如何應(yīng)對移民局抓非法打工。胡熊的建議是迅速從后門溜走。該建議其實毫無意義，因為移民局多半會先堵住后門。但他還是研究了一下地形：從后門出逃的路有三個選擇，一是順著左側(cè)墻根向購物中心后面逃竄，那條送貨的小路越往里走雜草和樹杈越多，吊掛下來的大蜘蛛也越多，從路口望進(jìn)去怎么也不像條路。二是順著右側(cè)墻根去街邊加油站幫眾人買彩票的路，可以邊跑邊解掉圍裙，一旦到了街頭，就搖身變?yōu)槿魺o其事的路人，去加油站買張彩票，去筷子先生點份中餐，去教堂炸雞店買塊炸雞，去銀行把身上的零錢存起來。不過，若是移民局的捕快有經(jīng)驗，這兩個口都會被堵上，最可行的只有第三條路，也就是直接在后門外翻墻跳進(jìn)隔壁的幼兒園。只不過讓孩子們目睹大人們翻墻而過互相追逐，也許還舉著槍握著電棍掛著手銬嘴里吆喝著，會給他們幼小的心靈留下陰影。也許可以藏在沙地上那些巨大的塑料玩具里？孩子們經(jīng)常在其中爬來爬去。咱們可以裝作迷路的大孩子，爬呀爬就是爬不出來。但最好不要引起孩子們的圍觀，否則會被阿姨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