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周，曉野兔子終于同意出借相冊。她說難保自己洗澡時他會進來偷翻，還不如大方些。于是胡熊就捧著相冊歡天喜地跑掉了。

跑什么呀！曉野兔子笑道。您悠著點兒。

您不知道動物找到食，都是先拖到安全地帶再吃嗎？

曉野兔子似乎經(jīng)歷復(fù)雜，但她喜歡把這些經(jīng)歷隱藏起來。相冊里擠滿了照片，所以有些照片藏在另一些的后面。有些是她和男青年的合影。還有男青年本人的照片?？隙ú皇撬谋硇值堋？雌饋硪呀?jīng)有些年頭，因為照片上的曉野兔子還很幼稚， 臉上起著粉刺。發(fā)型裝束都已過時。曉野兔子站在花叢邊笑，坐在草地上笑，走在校園里笑。某個人按動了照相機的快門，和相機一起收獲了這些笑。那個人不是自己。

胡熊發(fā)現(xiàn)自己陷入了情感的渦流中。自由渦流還是強制渦流？順時針轉(zhuǎn)還是逆時針轉(zhuǎn)？學(xué)了這么些年流體力學(xué)，他發(fā)現(xiàn)自己無法解釋這一渦流的成因。他只覺得有些激動，有些眩暈，只知道這時拔腳爬上岸還是可能的。但那又是為什么？

黃昏時分，曉野兔子窗外的游泳池總是熱鬧非凡，所以她喜歡到客廳坐坐。客廳窗外是下班高峰的大街，也很熱鬧，但曉野兔子說她每天都看人來人往，假日里想看看機器。二人坐在地毯上發(fā)呆。他們一致認(rèn)為發(fā)呆是很好的休息方式?？粗舜税l(fā)呆是最好的休息方式。胡熊說您長得太白，也需要曬曬，于是她就坐到朝西的窗邊。她穿著短褲，抱著膝蓋。她的光腳是修長的，曲線柔美，又帶著些微棱角。

您的腳看起來很憂郁。胡熊說。

只聽說過看面相的，沒聽說過看腳相的。

我說的是一種參數(shù)，和未來無關(guān)。

胡熊也想看看曉野兔子身體的其他部分，考慮了一下，認(rèn)為看腳還是最安全的。二人注視著那雙腳，像是觀賞他們合養(yǎng)的兩只小貓?？諝庖沧兊煤托∝堃粯訙厝帷．?dāng)然，這溫柔的濃度會迅速增大，直逼某個臨界點，讓他有些不知所措，這時，她總會說點什么來救場。

哎，又開始堵車?yán)?。她往窗外望去，他也向窗外望去。下班的車輛常常從西邊的紅綠燈堵到窗外。它們減速，加速，每條車道都是一根時伸時縮的彈簧。曉野兔子說司機們肯定沒注意到有兩個無所事事之徒在二樓窗邊監(jiān)視他們。胡熊說有美女他們?yōu)槭裁床豢?。她說美女旁邊已經(jīng)坐著裸男，敗了觀眾的興致。

哎，日落啦。她往窗外望去。他看不見日落，但能看清她前臂上金色的體毛――他覺得自己的視力出奇的好。他的一切知覺都出奇的好。也許做一個體力勞動者已經(jīng)徹底改變了自己。

夕陽把她披散著頭發(fā)的身形投射在墻上。您的影子像獅身人面像。

您這算是夸獎？好吧，我是獅身人面像，考考您：什么動物早上用四條腿走路，中午用兩條腿走路，晚上用三條腿走路？

當(dāng)然是兔子啦。兔子上午很小心，匍匐前進，到中午發(fā)現(xiàn)沒有危險，就站起來了。

那晚上呢？

兔子也會老啊，也要拄拐杖。

是啊，兔子也會老。她笑了，轉(zhuǎn)頭望向遠(yuǎn)方，眼中閃著余輝。

胡熊突然感到有點傷感。如果人的一生只是一天，那么他們已經(jīng)進入了老年。這一生是愜意的，所以在黃昏來臨時會更悵惘。他伸出兩個手指在墻上投出兔子的影子。她扭頭看了看，也伸手比畫起來。我才是兔子！您扮演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