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到橘子娘家的事兒,常書記馬上說:“我沒啥事了,就是想跟你說幾句心里話,有事你就趕快去吧,代我向小鞠還有她父親問好啊,過兩天我去看他們。”
跟常書記分手,錢亮亮長出了一口氣,他現(xiàn)在跟常書記呆在一起覺得很別扭,就像參加假面舞會舞伴戴著面具他卻沒面具可戴。由此又想到了常書記跟蔣副市長多次要求他在政治上成熟起來,他雖然不是那種官場油條,看到的聽到的也讓他知道,官場上確確實實存在著一些只能意會不能言傳的潛規(guī)則。過去,他也以為自己政治上真的不夠成熟,如今他豁然明白,常書記跟蔣大媽所謂政治上的成熟,實際上就是遵守、掌握、運用這些潛規(guī)則的熟練程度,否則,他就永遠(yuǎn)不是一個政治上成熟的官員。以他的思想認(rèn)識來看,這些潛規(guī)則實際上就是封建官場的文化倫理遺產(chǎn),政治腐敗的潤滑劑,它只適合于政客,跟共產(chǎn)黨的宗旨、跟老百姓的利益格格不入。如果按照這個標(biāo)準(zhǔn)來衡量所謂的政治成熟,就得把自己改造成一個官場油條、無恥政客,錢亮亮從樓上到樓下的過程想明白了這個道理,出賓館大門的時候忍不住自言自語地罵了一聲:他媽的!替他開門的門童驚愕地瞠目看著他,他朝門童笑笑說:“沒事,謝謝?!?/p>
錢亮亮到了橘子的娘家,按了門鈴,應(yīng)聲出來開門的居然是司機小趙,錢亮亮愣住了:“你怎么在這兒?”
小趙先朝屋里喊了一聲:“錢處長回來了,”然后才對錢亮亮說,“王市長都急了,你也不給他回個電話,他就讓我到省城來截你,說你一到就馬上回金州,不讓你在省城呆著?!?/p>
錢亮亮說:“他急咋不派小車隊的車來接我,怎么抓差抓到你頭上了。”小趙是金龍賓館的司機,如果是王市長急著叫他,按常理應(yīng)該派市政府小車隊的車,不會直接找到金龍賓館派車。
小趙嘿嘿一笑說:“我來是黃總派的,她說你到北京出差去了,怕你愛人有急事身邊沒人跑腿,就派我過來,人也有了車也有了,昨天王市長來電話火燒屁股地找你,讓你一到馬上就回去,我剛好把你接回去?!?/p>
這時候橘子跟核兒也迎了出來,錢亮亮先問老丈人的病情,以示關(guān)懷,橘子說:“我爸那種病,搶救過來就算好了,在醫(yī)院住著還不如家里方便,沒事了,你進(jìn)來看看?!?/p>
錢亮亮先把給橘子和核兒買的禮物從箱子里掏出來把娘倆打發(fā)了,然后又提了給老丈人買的糕點到臥室去看望老丈人。老丈人躺在床上,氣色挺好,人也非常清醒,見了錢亮亮就說:“市上領(lǐng)導(dǎo)找你呢,我好了,沒事,你趕緊回去吧,年底工作多,不能耽誤工作。
”
錢亮亮說:“我知道他找我干嗎,你放心,我啥事也耽誤不了,明天一大早我就回去?!?/p>
老爺子連連點頭:“這就對了,這就對了?!卞X亮亮注意到,也不知道是橘子擦拭過于頻繁,還是這場大病鬧的,老爺子頭上本來還能看得著的毛發(fā)已經(jīng)所剩無幾,圓咕隆咚的腦袋活像一個超級茶葉蛋。
晚上兩口子睡下了,錢亮亮就把常書記在賓館里對他說的話原封不動對橘子說了一遍,橘子說:“常書記說的話根本不合邏輯,哪有發(fā)獎金經(jīng)過市委書記批準(zhǔn)的,如果真是合理合法的,她何必那么鬼鬼祟祟,說不準(zhǔn)他們本身是一伙的,人家吃肥肉,給你喝點殘湯剩飯還想讓你領(lǐng)情?!?/p>
窩頭也曾經(jīng)說過常書記跟黃金葉是一伙的話,如果說窩頭的話僅僅在錢亮亮心頭制造了一個疑點,那么,橘子無意中說出來的話就把這個疑點變成了一片陰影,就像紙上的一滴墨汁,遇到水就洇成了一團(tuán)墨漬。錢亮亮想從心頭的陰影中擺脫出來,就換了話題說:“管他呢,這件事情不是我們能處理得了的,對了,常書記說了,他已經(jīng)給紀(jì)委說了,這筆錢沒什么不正常的,讓紀(jì)委退給我們?!?/p>
橘子高興了:“那好啊,書記發(fā)了話,紀(jì)委退回來的,不拿白不拿,白拿誰不拿,用這筆錢買臺電腦。”
錢亮亮說:“愛買啥買啥,只要錢來得正路,買啥心里都是踏實的?!?/p>
橘子又問:“王市長這么著急找你干什么?”
錢亮亮說:“可能還是給首長送引托托河水的資料那檔子事兒,我已經(jīng)辦好了,他瞎著急?!?/p>
橘子赤條條鉆進(jìn)他的懷里說:“你回金州我不在身邊你可得老老實實的,要是讓我聽說你有什么事兒,我可饒不了你?!?/p>
錢亮亮正在躍躍欲上地往她身上翻,翻上去了才說:“我現(xiàn)在就有事兒,看看誰饒不了誰……”
第二天一大早,錢亮亮吃過早飯就跟小趙出發(fā)回金州市,小趙的桑塔納擦得賊亮擠在停滿高級轎車的停車場上,就好像穿了一身新衣裳的農(nóng)村人擠在城里的闊人堆里。小趙把錢亮亮的旅行箱塞進(jìn)車后座,請示錢亮亮:“處長,你坐前面還是坐后面?”
錢亮亮說當(dāng)然坐前面,前面多敞亮,小趙說后面安全,錢亮亮說你安全我就安全,你不安全我也無安全可言。于是兩個人鉆進(jìn)車?yán)?,錢亮亮朝眼巴巴目送他們的橘子跟核兒揮揮手:“回去吧,春節(jié)前我就過來了?!?/p>
省城的交通非常擁擠,一大早出城更是困難,汽車在公路上排成了不見首尾的長龍,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司機們難耐這讓人窒息的慢四步,紛紛拼命按喇叭,用震耳欲聾的喇叭發(fā)泄心中的焦急和無奈,于是,整座城市都顯得躁動不安,活像野狼闖進(jìn)來的超級大羊圈。小趙在汽車、自行車和人組成的混亂不堪的濁流中小心翼翼地挪動著車子,既要防止撞著別人,又要防著被別人撞著,還得千方百計插空朝前面加塞,注意力高度集中,精神高度緊張,總算暫時讓嘴休息了下來。錢亮亮無聊地注視著窗外,灰黃是北方冬天的基色,步行的、騎車的人們急匆匆地在車流中熟練地穿行,路兩旁的樓房活像一夜未眠卻又賭輸了的賭徒,無精打采垂頭喪氣。街邊的枯樹裸露著瘦骨嶙峋的枝干,在冬季的寒風(fēng)中瑟瑟發(fā)抖,看上去就讓人覺得冷。一個交通警察嘴里噙著哨子,鼓圓了腮幫子吹著哨子拼命揮舞雙手,企圖讓這鋼鐵的洪流按照他的意圖流動,哨音被汽車的喇叭聲淹沒,他的動作活像早期電影中的默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