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他們倆哪兒都沒去(5)

我以為你死了 作者:(美)皮特·尼爾森


保羅的父親并沒有醒過來,她怕是心臟病發(fā)作,趕緊打了911急救電話。急救員告訴她千萬不要挪動病人,因為推撞也許會導(dǎo)致心臟病二次發(fā)作。她為他蓋上一條毯子,在他倒下的地方守著。救護車把他送到了醫(yī)院,然后診斷出了中風。醫(yī)生為他開了些藥來溶解血栓,但醫(yī)生同時說,只有在大腦組織和大腦沒有因為缺血缺氧產(chǎn)生大面積損傷之前,藥物才會有效。也許,這個老男人只是以為自己在做一個無法醒來的夢吧,也許是個好夢,也許不是。

“怎么?”斯特拉說,“你嘆氣了?!?/p>

“只是在想事情?!北A_說,“如果你可以是一種蔬菜,你會選擇是哪種蔬菜?”

“西紅柿是水果,還是蔬菜?”

“現(xiàn)在還有些爭論,你為什么想做西紅柿?”

“這樣就可以和那些漢堡親密接觸了啊?!彼固乩f。

“但如果你是個西紅柿,你就不會想吃漢堡了啊。”

“我當然會想吃。我為什么要改變吃漢堡的習慣呢?難道只因為我是個西紅柿?”

“到時候你就會想吃西紅柿需要的食物了,這是我們有史以來最愚蠢的對話了?!北A_說。

“也不是,其實這種對話相當?shù)湫??!?/p>

“你覺得我父親會好起來嗎?”保羅問。

“當然。他是個堅強的老硬漢,不是嗎?”

“他曾經(jīng)去公園跟大學的冰球隊一起打冰球,一直到六十五歲。”

“他是活著的人里面唯一一個認為戈迪?霍爾[ 戈迪?霍爾,加拿大冰球運動員,已經(jīng)退役?!g者注]是半途而廢的?!?/p>

“沒錯,活著的人里面唯一一個認為戈迪?霍爾是半途而廢的?!北A_說。

“你父親不是個半途而廢的人?!?/p>

“如果那能討得他的歡心的話?!?/p>

“換句話說,每個人都會變老和死去,這個你是知道的,對吧?”

“我當然知道。”

“也應(yīng)該有這樣的生老病死,要不然地球上還不到處都是腐朽的、無用的、需要別人照顧的老家伙。那樣不好,對吧?”

“對,那不可能好的?!?/p>

“如果你問我,我會說:你們?nèi)祟愅ㄟ^人工的、非自然的方式延長了自己的壽命,卻同時嚴重地毀壞了我們生存的環(huán)境。你們的壽命應(yīng)該是四十歲,最多五十歲。你們不應(yīng)該為了多活三四十年而把事情弄糟?!?/p>

“那似乎有點兒不友好?!?/p>

“我并沒有人身攻擊的意思?!?/p>

“喲,看看是誰在說話,”保羅說,“你多大了?十五歲?在動物的世界里怎么換算?”

“十五歲半?!彼湴恋卣f,“這都是相對的。在烏龜?shù)氖澜缋?,這算不了什么;但對于蝴蝶來說,這就是永恒。希望你的父親一切都好,但如果不是所期望的樣子——畢竟,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這就是我要說的——如果他去了,就意味著你會擁有更多的食物?!?/p>

“這不是食物的問題?!?/p>

“保羅,”斯特拉說,“所有的問題都是食物的問題,區(qū)別只在于你選擇在哪里躺下。即使這個問題,也應(yīng)該是距離食物不遠的地方。如果有這樣兩個選項,一個是睡覺的地方舒服又溫暖,但距離食物很遠;而另一個地方睡起來很不舒服,但就在廚房旁邊,我覺得你會選擇后者?!?/p>

“對你來說,我只是一碗Iams[ Iams,即愛慕斯犬糧,來自美國的犬糧品牌。——譯者注],對吧?那就是我對你全部的意義?”

“你不只是一碗食物,保羅,你還是一碗水,甚至你還幫我打掃便便。”有時候,她會在商業(yè)區(qū)的人行道上大便。每當這時,她都會轉(zhuǎn)身對保羅說:“親愛的,你會撿起來的,對嗎?”

“我想說的是,”她繼續(xù)說,“有沒有那么一條線。在這條線之上,生活很美好,所以要繼續(xù)生活,因為你是健康的、警覺的,所有的事情都很順利;但在這條線之下,生活很悲哀。在這條線之下的時候,你很痛苦,或許你在傷害別人,或者在看到你愛的人的時候不再快樂,或許你因為大小便失禁而一直處于尷尬之中。在那條線之下,拔下插頭比不拔要好。到時候,一定要見機行事?!?/p>

“我會好好考慮的?!北A_說。

她蜷起身子,把頭放在了自己的腿上。

“如果他死了,你會成為家里的‘首領(lǐng)’嗎?”她稍后又問。

曾經(jīng)有一次,他跟她解釋狼群作為群居動物的階層劃分,這是他為自己正在寫作的新書所做的調(diào)查中的一項,書的暫定名是“愚者的天性”。

“不,會是我的哥哥——卡爾?!北A_說。

“哦,所以你連試都不想試嗎?”斯特拉問。

“不用為這個擔心——很久之前,我就在那場戰(zhàn)役中失敗了?!彼f,“其實這是我們倆的共通之處。也許你并不記得,你是當時那群小狗里面最害羞的一個。你的同胞曾經(jīng)把你撞來撞去?!?/p>

“如果是那樣的話,你也許應(yīng)該準備些禮物才好……”在她說出這句話時,他已經(jīng)睡著了。

她吸了口氣,然后豎起腦袋,耳聽八方。她聽見地下室的火爐在運轉(zhuǎn),一輛卡車逐漸遠去,守夜燈的氣爐發(fā)出嘶嘶聲,廚房護壁板的后面有一只老鼠在撓墻。當然,還有她主人的呼吸聲,他的心跳聲,他輕輕的磨牙聲——有壓力的時候會出現(xiàn)的癥狀。除此之外,似乎一切都井然有序。

現(xiàn)在再去回憶她的同胞們,真的很困難。她能記起曾經(jīng)在草地上歡快地奔跑,當然經(jīng)常是跑在最后的一個。但“最后一名”從來沒有讓她困擾,至少還有什么可以讓她跟隨。她記起一個農(nóng)場,模糊地,有個胖胖的男人在暮色中彈奏班卓琴,并且唱著:

“親愛的人兒,酒盡何處尋余歡?

親愛的人兒,酒盡何處尋余歡?

酒盡何處尋余歡?

佇立墻角,撅起小嘴,

親愛的人兒,親愛的人兒。”

“晚安,保羅。”她說。他在打鼾,但這從來都不會影響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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