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小時候(3)

咱們小時候:屬于80后的雞零狗碎 作者:季海東


關(guān)于我爸和我媽的故事,我所能知道的的確很少,因為他們彼此展開情感的小翅膀的時候,我并不在場。只有吵架的時候,我媽才會把那些老底兒抖摟出來,大約是當(dāng)年我爸看上了我媽的同學(xué),寫情書的時候錯遞到我媽的手上,于是將錯就錯,最終將我這個“大錯”給制造了出來。很小的時候,我就在想,我是否真的應(yīng)該來到這個世上,倘若那封情書送對了地方,今天蹦跶在這塊土地上的家伙還會是我嗎?還會像我一樣長得四體不勤、五谷豐登嗎?這曾經(jīng)一度損害了我的自尊,卻鍛煉了我的想象力。我甚至懷疑這個故事的真實性,因為直到現(xiàn)在,我那個兩鬢有些斑白的老爸,寫一封語句通順的信都是很艱難的,總是斟酌再三,無從下筆,好像雜技團里蒙著眼睛擲飛刀的演員。

我家的老相框里,至今還保留著幾張相片,黑白底,照出來涂顏色的那種,通常把人的嘴唇涂得很紅,吸血蝙蝠似的。其中,就有我媽梳著兩根油光發(fā)亮的大辮子的青春照,她的兩個腮上好像也細(xì)細(xì)地打了一層粉,仿佛剛喝了一場無關(guān)緊要的小酒。也有我爸的一張,穿的是軍裝,兩只手插進褲兜里,囂張跋扈的樣子彰顯著無辜而蓬勃的青春。

我媽當(dāng)初的志向很簡單,嫁一個工人,跟他生一個工人階級的娃,吃工人階級的皇糧,那飯碗還是鐵的,敲起來清脆作響。不過我媽基本上沒過過好日子,結(jié)婚的時候只有兩雙筷子、兩只碗,吃飯的桌子是我爸賣電器時剩下的紙箱,很矮,吃飯時要把腰探下,勾著手去撈。那間屋子只有幾平方米,光線很暗,地上的紅磚因為潮濕而生出一片滑膩的苔蘚,常年釋放出一股陰慘的濕氣。沒有廚房,做飯的地方是在外邊臨時搭起的一個小棚子,外邊下大雨的時候,里邊會下小雨。炒菜的時候,因為舍不得放油,連鍋里的菜都要受罪,滋啦一聲冒出很多的煙,煙順著墻溜進那個屋子,能把人嗆得流眼淚。就是那樣的一間屋子,我們也住了很長時間,直到我懂事。懂事的標(biāo)志就是記憶力有了質(zhì)的飛躍,能很快把一句罵人的話學(xué)到手,而且下一次罵人的時候把這句話像飛鏢一樣甩出去。

80年代的冬天很冷,有時屋檐下會結(jié)十幾厘米的冰凌。太陽一出來,冰凌就開始融化,滴滴答答的水就砸出一條深淺不一的小河。直到現(xiàn)在,我對那個小屋還抱有很深刻的感情,因為我剛學(xué)會拿筷子上桌吃飯的時候,曾經(jīng)在那間小屋里打落了一只碗。那只碗里盛著接近沸點的開水,我的大腿內(nèi)側(cè)當(dāng)時就熟了。我的父母手足無措,驚慌之余抓了一把做饅頭用的食用堿給我敷上,這個雪上加霜的舉動很快使我疼暈過去。可以說,這個狹小骯臟的住所,在80年代帶給我更多的是不幸。

雖然從小住的地方很臟,但我患有一種罕見的精神潔癖,本能地拒絕著各種有關(guān)爺爺、奶奶、爸爸、媽媽,甚至老舅生殖器的動情描述。這種精神潔癖一直維持到高中,等上了大學(xué),認(rèn)識了一幫好人之后,我就能很得心應(yīng)手地操持這些污言穢語了。我剛記事的時候喜歡做夢,噩夢居多,主角比較固定,總是一只超級肥大的兔子。兔子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兔子的眼睛,大大的、紅紅的,像牛的睪丸。那只兔子幾乎每天晚上都要跟我見面,見面后我們就開始玩“吃人游戲”,它在后面追,我在前面跑,撒丫子狂奔,速度比劉翔還要快。游戲的結(jié)尾總是一樣的,它把我逼到一個死胡同,然后蹲在那里,用那雙牛睪丸瞪著我,直到把我瞪醒。睜開雙眼的時候,枕頭上通常會濕涼一片,我才意識到這是一場夢。這個世界應(yīng)該是人吃兔子,而不是被兔子吃,即使被吃,也應(yīng)該是被人吃掉——我上學(xué)的時候,政治課本里一提到資本主義,就形容那是“人吃人的社會”,這個“人吃人”,真是點睛之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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