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潺潺絮絮的清流，靜靜悠悠的遐思；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斑斑駁駁的青春，蔥蔥翠翠的年輪；那是瀑布，那是流溪，那是飛縱即逝的白銀時代；如一只鳥，逝于渺遠(yuǎn)，有歌聲傳來……

我當(dāng)時所能想到的最浪漫的事，就是把這首詩謄寫在一張紙上，隨身揣在我的屁股兜里，好在萬一遇到那個女孩的公交車上，可以處變不驚地高聲誦讀。最重要的一點，是一定要讓她聽到，哪怕用眼的余光掃我一眼，如此，我就會融化在那首詩里。為了這個莊嚴(yán)的儀式，我甚至在四合院里當(dāng)眾表演了一把，聽眾是楊凱和林科。我們先在一棵大槐樹下集體撒尿，抖干，提上褲子，他們?nèi)缓罂粗艺镜揭晦啻u上，展開那張揉得有些皺巴巴的紙，陰陽怪氣地朗誦?！澳鞘秋w縱即逝的白銀時代！”我給這句話加了一個手勢，巴掌在空中有力地一攥，像在抓什么妖蛾子。林科聽得呆住了，他大概是第一次聽這么優(yōu)美的朗誦，激動地用指甲在我們剛才撒尿的那棵樹上劃下幾道深深的痕跡。楊凱很直白，他聽完了我的朗誦之后，就再次褪下褲子說，我還想撒泡尿！我說，你不是剛才撒過了嗎？楊凱說，不行，我一聽你嗷嗷，就尿意盎然。我說，你還真夠朋友！

每天坐公交車，也是一筆不小的支出，為了應(yīng)付囊中羞澀的局面，我們決定偷鐵。偷鐵，在當(dāng)時是一項十分熱門的行業(yè)。這個項目的特點是，刺激，好玩，有錢拿，必要的時候還能與看門狗斗智斗勇。我身邊有很多“偷鐵致富”的典型，比如小光，他當(dāng)年成立“飛鷹幫”，很多活動經(jīng)費都是偷鐵得來的。工地往往是偷鐵的重災(zāi)區(qū)，身手敏捷的人，翻過墻頭，只需把腳手架與鐵管順著墻頭丟出去，守在墻另一側(cè)的人立馬接應(yīng)，一轉(zhuǎn)手，就有了喝酒抽煙的錢，就有了坐公交車的錢。能坐上公交車，我就有了朗誦詩歌的機會！

偷鐵之前，我們做了一番準(zhǔn)備，楊凱還把徐莉莉拉進(jìn)了我們這個犯罪小集團。楊凱說，有女的在，是極大的危險，也是極大的安全，她可以掩護(hù)我們順利撤出現(xiàn)場。為此，徐莉莉還學(xué)會了一項逃生技能——騎自行車。徐莉莉?qū)W騎自行車的地點就在楊凱他爸所在的臨沂地稅局的小院里，徐莉莉歪歪扭扭地騎，楊凱拽著車屁股歪歪扭扭地扶，然后偷偷放手，徐莉莉就不知情地騎下去，后來越騎越快，竟忘記了剎車，在院子里兜圈，雜技表演似的。當(dāng)天，那院子里有一個下水道井蓋不知被誰掀了起來，徐莉莉兜圈兜到這里就一頭扎了進(jìn)去——每次，只要和楊凱在一起，徐莉莉總是鼻青臉腫的，這幾乎成了定律。

接下來發(fā)生的故事讓人興奮。

我終于再一次見到了那個女孩。

她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

懷念。

12

實際上，在我和懷念真正意義上的會面之前，我們在公交車上終于又碰了一次面。

她當(dāng)時上了車，然后坐在我的前方。她的皮膚很白，身體豐滿而蓬勃，眼睛黑黑的，嘴唇紅紅的。我當(dāng)時興奮地從椅子上蹦起來，身旁的一個大嫂迅速占據(jù)了我的位子，得意地說了聲謝謝。我顧不上許多了，像一個對鴉片上癮的人手捧福壽膏時流露出的虔誠，我馬上從屁股兜里摸索出詩稿，展平，運一運氣，在眾人毫無防備的狀況下當(dāng)眾宣讀：

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