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個六年級生 的青春歌史(2)

昨日書 作者:馬世芳


阿潘這一路的探索與積累,到一九八八年《情字這條路》開花結果,用時新的國語唱片制作手法,做出了轟動市場的“新臺語歌”專輯。這種兼容并蓄、熔鑄新舊的路線,大約在一九九二年江蕙《酒后的心聲》臻于極致,終于打破了“臺語歌”與“國語歌”之間族群、階級的藩籬,從農鎮(zhèn)漁村的家用伴唱機到都會上班族聚集的KTV,人人歌之不輟。我自己是在多年后才回頭補課,重新認識那些年少時視為理所當然而不免輕忽的歌,從而對彼時創(chuàng)作制作團隊的才情與野心佩服不已。

一九九一年,仍以本名吳俊霖行世的伍佰在羅斯福路和平東路口地下室的“息壤”駐唱,我和好友吳清圣常常攢了錢一塊兒去看。為伍佰暖場的是一對來自淡水的“那卡西”盲歌手,他們每周固定在“息壤”演唱,現場觀眾大多心不在焉吃喝聊笑,報以禮貌的掌聲,誰都沒想到金門王、李炳輝會在六年后以《流浪到淡水》紅遍全國,成為家喻戶曉的大明星。伍佰那時玩的是藍調味兒極重的搖滾樂,新創(chuàng)曲之外,他改編了幾首古老的臺灣歌謠,賦舊曲以新生,尤其令我驚奇。周添旺詞、楊三郎曲的《秋風夜雨》(一九五四)原是哀婉的慢歌,在伍佰手中變成了快板的重搖滾,電吉他riff密如驟雨,伍佰在熾烈的燈光中揮汗唱道:

風雨聲音擾亂秋夜靜,時常聽見蚯蚓哮悲情

引阮思鄉(xiāng)不知雨水冷,自恨自嘆幸福未完成

啊……前途茫茫,宛然失光明!

唱到這兒,伍佰總會倏地抬起彈琴的右手,遮住雙眼。一個不能更簡單的動作,卻輻射出極其迫人的氣勢,那是我第一次見識到伍佰萬夫莫敵的舞臺魔力。他把一首悲情苦悶的“老臺語歌”化成了澎湃激狂集體宣泄的儀式,臺灣人幾代的壓抑,仿佛都在他粗獷的歌聲和暴烈的電吉他中一夕釋放。

盡管首張專輯《愛上別人是快樂的事》(一九九二)銷售慘淡,但伍佰的現場煽動力很快在臺北藝文圈傳播開來,“息壤”煙霧繚繞的地下室擠滿了看客,大家猛力敲著啤酒瓶,跟著他一起大吼“思念親像一條河”、“愛你一萬年”。后來他轉戰(zhàn)光復北路的“The Gate”,門票也跟著漲價,伍佰演出當天總有長長的人龍,成為街頭一景。一九九四年伍佰在“魔巖”推出《浪人情歌》,次年出版《枉費青春》實況專輯,靠著一場場演出累積的人氣,專輯相繼狂賣數十萬張,把伍佰推上了巨星的舞臺,成為臺灣有史以來第一位占領娛樂版面的吉他英雄。伍佰后來在《樹枝孤鳥》(一九九八)、《雙面人》(二〇〇五)繼續(xù)探索母語搖滾,成果斐然。有人認為他在離開“地下音樂圈”之后的作品不若“波麗佳音”時期的少作,我是始終不同意的。

一九九二年,還在“青春網”當實習DJ的袁永興在錄音室放了一首歌給我聽:第九屆“大學城”比賽的冠軍作品《問卜歌》,來自文化大學,竟是用客家話唱的!永興說,比賽前夜,他看著他們在宿舍屋頂對著星空彈唱,感動得無話可說。襯著激切的刷弦和提琴,謝宇威高亢的嗓音揚起,這是我聽到的第一首新生代創(chuàng)作的“新客語歌”:

今夜又是汪汪的月光,月光恁靚一切不如昨?

啊,觀音佛祖,媽祖娘娘,義民爺爺,弟子請問??!

今夜又是炎炎的端陽,稼埕唱山歌的阿伯今何在?

??!觀音佛祖,媽祖娘娘,義民爺爺,弟子請問啊!

今夜又是舒爽的中秋,公廳講古的叔婆今何在?

??!觀音佛祖,媽祖娘娘,義民爺爺,弟子請問啊!

今夜又是難得的上元,你屋下的人到哪去?

上班的上班,賭博的賭博,簽牌的簽牌

湯圓沒得吃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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