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梅姨,來了啊。”劉岳笑著把老人家迎了進來,可他沒看見,梅姥姥的小外孫正從自己的胳肢窩下鉆了過去,跑到了門口的電話機旁,好奇地看著打電話的蔡慧蓮。
“蛋兒別跑!”梅姥姥叫道,“沒看見你蔡嬸兒在打電話嗎?進門也沒禮貌,叔叔嬸嬸都不叫?!?/p>
“沒事兒,小孩子嘛!”劉岳把桌上的一條腿兒眼鏡收到盒子里放了起來,和梅姥姥一起坐在了沙發(fā)上。
“慧蓮在給磊子打電話呢?!眲⒃澜忉尩?。
那小家伙聽到“磊子”兩個字更好奇了,他不停地往蔡慧蓮身上湊,好像非要聽到母子倆的對話不可。
蔡慧蓮看到梅姥姥可愛的外孫子,對電話那端的劉磊說:“快和蛋兒說說話吧。”
“蛋兒?”劉磊想到了那每年寒暑假回來時都要纏著自己玩的對家的小男孩兒,記起了他那肉肉的臉頰和大大的雙眼。
“來,跟你磊子哥哥說說話?!辈袒凵彴央娫掃f給了蛋兒。
蛋兒個頭比同齡人小很多,幾乎像抱著一樣接過電話,大聲叫道:“磊子哥哥,磊子哥哥?!?/p>
“嘿,蛋兒啊,怎么樣?你姥姥還好吧?”
“好!我姥姥可好著呢?!钡皟夯仡^看看梅姥姥,此時她的臉上正泛著微笑,蛋兒接著說:“磊子哥哥,你咋不回來呢,我每個暑假都等你回來陪我玩呢?!?/p>
“我畢業(yè)了啊,蛋兒。在北京工作,就不回去了?!?/p>
聽到劉磊說在北京工作,蛋兒來了興致:“哥哥好厲害啊,在北京工作。我以后長大了也要去北京,去找磊子哥哥?!?/p>
這話把劉家屋子里的三個大人說得笑了起來,蔡慧蓮摸了摸蛋兒的頭,捏捏他的小臉,心里十分喜歡這小孩兒??伤麄兌疾恢?,其實劉磊說這話的時候,臉色是那么的蒼白。
在工作這個問題上,劉磊確實又欺騙了父母,現(xiàn)在又多了一老一少。他很痛苦,但又不敢說。半個月前,他騙父母說自己已經(jīng)找好了一家公司,正在實習,可是否在工作只有他自己知道。劉磊已經(jīng)近乎把自己逼上了絕路——交了床位費后,他的銀行卡里只剩下了不到一千元。他要盡快找到工作,為了自己,也為了望湖鎮(zhèn)里的家人。
又說了一會兒,劉磊掛斷掉了手機。放下電話的時候,母親問他是否困難,要不再給他匯些錢,但是被劉磊拒絕了。他挪到宿舍里,平躺在張文亮的床上,看著生銹的床架和懸在天花板上被窗外的風吹得來回晃的電燈泡,長長地嘆了口氣。
艱苦歲月來臨。
張文亮回來了,牽著自己的女朋友。
這女孩兒叫龍秋,八八年生的,所以姓龍也屬龍,雖比劉磊小一歲,看上去卻十分成熟,像是經(jīng)歷過什么。她的衣服很光鮮,但光鮮中充滿了劣質,手袋上寫著毛了邊的LV,假得有點離譜。當她走進小屋的時候,屋里只有劉磊一人躺在床上,趙涵去旁邊的網(wǎng)吧上網(wǎng)去了,王洋也外出辦事。劉磊見兩人進了屋子,看了看張文亮的雙眼,知道自己是個多余的人物,所以沒等張文亮給女友介紹自己,就道了聲再見,出了門。
他沿著河堤的東岸向前走,時間已經(jīng)是八點多鐘了,路上的行人比下午還要多。除了賣小吃的商販,還有賣衣服的和自己年紀差不多的人,這些人有的是以此為生,有的是在校的學生——因為河的對岸就是一所高校。在大學兼職無數(shù)的劉磊知道,這些路邊的叫賣聲,傳遞的不過是一種生存方式罷了,就和自己收廢品一樣,但是目的已然不同:那時的兼職可能只是為了學費、為了生活,而這群身邊的商販卻是為了房租、為了食物、為了生存。
劉磊的腦中還念念不忘母親在電話中對自己說的那些話,話雖不多,卻字字透著對自己的期望。他知道,現(xiàn)在說自己已經(jīng)令家人失望還為時太早,畢竟剛出校門,路還很長。他走過了兩家發(fā)廊,三家旅館和四五家與他住處極其相似的學生公寓,最終到了一個還算比較清靜的地方,找了個突起的石階坐了下來,看著眼前的這條散發(fā)著異味兒的小河。
這條河叫小月河,很美的名字。
至于為什么這條如臭水溝一般的河卻有這樣詩意的名字,劉磊百思不得其解。也許是因為周邊都是學校,學生們的文人雅興無所寄托,才給這條不起眼的小河賜了這么一個美麗的名字。
他不停地呼扇著周圍的空氣,旨在趕走身邊的蚊子,污糟的河水也許就是蚊蟲的來源。他順著河道往南看去,母校就在河旁路的盡頭,讓人有種物是人非的落寞,曾幾何時自己也騎著自行車在周邊的高校里外來回穿梭,也看到過這條小河。那時候,劉磊還是在校學生,從沒想過河堤旁的學生公寓將會是自己暫時的歸宿。而現(xiàn)在,當他坐在河邊,看著對岸三五成群閑逛的大學生們,已然和自己交換了位置,狹窄的小月河,恰恰就是夢想與現(xiàn)實的屏障。
劉磊突然想到了四月份得知考研失敗后的那段日子,他在寢室圈了兩天才緩過了那失望的神經(jīng)。四月份之前的他是如此的自信,還記得年初學校開就業(yè)輔導課程的時候,他在坐席里看著雜志,不時還把目光游離到窗戶外面,暢想還將繼續(xù)兩三年的學生時光。但當復試線公布,知道自己以幾分之差永訣于研究生之路后,他是如此心灰意冷。好在,他經(jīng)歷過中學時那類似的傷痛,最終還是選擇了找工作,在金融危機下和“就業(yè)”這兩個字宣戰(zhàn)。而這一戰(zhàn)持續(xù)到了七月畢業(yè),并且進入了白熱化階段,劉磊知道,現(xiàn)在所能奉行的原則很簡單,那就是“堅持”。
他從錢包里拿出畢業(yè)時全宿舍拍的照片,背景是學校的體育館。照片里每個人都穿著學士服,頭上頂著學士帽,大家都做著鬼臉,嘻嘻哈哈地笑著。給他們拍照的是照片中那個大個子的爸爸,正準備拍完照請兒子全宿舍的人去外面吃一頓。大個子叫裴曉明,是北京人,家里比較有錢,所以畢業(yè)前的聚餐就從照完相后揭開了序幕。
照片中最瘦最小的那個短發(fā)男生叫韓奎,已經(jīng)拿到了簽證,準備去美國留學,他算是劉磊最好的哥們兒,可是一個多月后,他就要乘飛機離開中國,去尋找自己的夢想了。
還有兩個個頭兒中等的男生,和裴曉明都考上了本校的研究生。皮膚黝黑的那個叫王歡,另一個叫林雪濤。兩人都來自農(nóng)村,并且家境都不富裕,貸款上的大學??忌涎芯可屗麄儺惓Ed奮,劉磊現(xiàn)在還記得當時兩個給家里打電話時臉上激動的神情。
再有就是分別站在左右兩端的劉磊和李空儒了。李空儒是第一個離開寢室的,他選擇了回老家,因為考上了地方公務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