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法說什么,好話沒的說,壞話說不出口。我不能對她發(fā)火,從小我媽就告訴我,她是你以后的媳婦,你要愛她。天長日久,除了她,就像失去了愛的功能,我沒再愛過別人。我抱住她,我本來是要安慰她,可我馬上哭得比她還傷心。我本來是要送她回家,可我們最后誰也沒回家。丟掉挫敗和羞恥感,我在那天終于走到了通向幸福的岔口。我和她在幸福之路走了兩年多,直到下一個岔口—我哥哥回哈爾濱開茶館,還有他和陳潔那場糟透了的婚禮。
用途:爆破,謀殺!
8
過了小年就開始有人放鞭炮,臨近除夕愈演愈烈,感覺要把地球炸開了。周圍唯有我們家還在哀悼期,死寂一片。對,不是我們家,是我的家,我一個人的。張隊給我打電話,問我今天和誰過,不然去他那里。我笑著說,你他媽也離了婚一個人,用不著擔心我。他靜了一會兒,似乎沒話找話,說,歐陽桐是不是也在哈爾濱,一個人?
“你可以去找他?!?/p>
“我是準備去找他,不過不是現(xiàn)在。”我說,“找個日子我得給他拜年?!彼窒肓讼?,不確定我真的假的,換了個話題:“我要去前妻家,
你說她能給我開門嗎?”
“能,開門看見是你,再關上?!?/p>
“這樣行不行?我干脆不去了,反正你也是一個人,咱倆一起過年得了?!?/p>
張隊中午還真來了,帶了幾袋子的香腸、燒雞。他說他不會做菜,估計我也不會,直接吃熟食還省事。我說吃什么都沒問題,可是這些太多了,就咱倆人吃,就跟要把這一年吃出來似的。
“過年不都是這樣嗎?”不準備年夜飯確實省心,我們一下就覺得沒事干了。他靠在沙發(fā)上看電視,播的全是幾小時后春晚的預熱。講有個叫阿丘的主持人就泡在后臺,逮住一個明星就“踩”兩分鐘。踩踩踩!
“你說,有沒有可能,”他指著電視說,“這些人為了出鏡,故意讓他逮?”
“別提逮這個字,今兒過年,上班才逮人?!彼笮Γ路鹪谙硎苁竽曜詈笠粋€笑話。笑聲中冒出一個小孩兒的聲音,嗲聲嗲氣地重復“老板,來電話啦”。張隊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是他的鈴聲,從大衣兜里掏出手機,看著來電顯示貌似為難地說:“我前妻?!?/p>
我指了指臥室,他對我擺擺手,進去關上門。隔著門也能聽見他一些發(fā)火的只言片語。我坐回沙發(fā),心想大家都不容易,張隊也不好,也是一個人孤獨守歲。
說了能有十分鐘,他推門出來,比剛才沮喪很多。我問:“沒事吧?”
他欲言又止,最后決定講出來:“她給我打拜年電話。我說那我過去跟你過年,她又不干。那你他媽沒事招我干嗎?”
“沒事,反過來想想,你走,就把我扔這兒了,那就是見色忘義了,是吧?”我安慰他,“再說,你那鈴聲,太落伍了?!?/p>
“哪個?”
“就是老板來電話那個,還是五年前流行的彩鈴?!?/p>
“也是我前妻給我調的呀,一直沒舍得換手機?!彼闷疬@款老款三星,回味了一下裝進大衣,問,“那現(xiàn)在流行什么?”
“震動,沒鈴聲?!?/p>
“那還是算了吧?!彼麖堥_雙臂在客廳走了一圈,伸伸腿腳,說,“我也考慮過買頂樓,閣樓算送的是嗎?”
他想上去看看,我拉住他,說:“別知道太多了,我怕到時候你撇不清。”
他看著我,像我這樣說暗語:“你還是要干?”
“從來沒改過主意。”他知道勸不動我,拍拍我肩膀,說:“你了解規(guī)則,起碼可以做不在場。當然啊,別找我證明哈。”我搖搖頭:“我要明目張膽地干,我得讓所有人知道,我歐陽楠把這茬兒找回來了。”他點點頭,表示理解:“把量刑做到最低,這總可以吧?”
“我知道,我一會兒就得去做點兒準備工作?!钡疫€不急著出門,跟他并排坐沙發(fā)上看電視。看了一會兒貌似睡著了,直到有人在樓下喊我。我睜開眼睛,張隊正從窗戶往下看。
我過去一瞧,是陳潔。她沒我電話,直接過來的,拎了大袋小袋的薯片,在樓下仰著頭喊。我招呼她上來,還在五樓她就大聲問是幾樓。
“頂樓?!?/p>
“不是上面還有一層嗎?”
“那是閣樓,也是我們家的。”我對著張隊解釋,“陳潔,我嫂子?!?/p>
“我好像見過她,”張隊皺眉回想,“啊,我?guī)湍愣W陽桐的時候,沒人提過她呀?!?/p>
“他們分居了?!?/p>
“因為什么?就是你……”他尷尬了一下,說,“你老婆懷孕那個事兒?”
“可能吧。”腳步聲越來越近,陳潔已經(jīng)站到門口了。我不清楚她來干嗎,我還有些事情要處理。我泡杯茶給她,把她和張隊相互介紹一遍。我說:“這是我們張隊長?!?/p>
“你不是離職了嗎?”陳潔握著茶杯問。
“是離職了,但我們關系還很好。”
“我明白了,他是領導,你在求他年后入職?!睆堦牱炊缓靡馑剂?,連連擺手說:“我哪兒有這能力?!笨礃幼铀龥]有馬上要走的意思。我穿上皮夾克。陳潔撅著嘴問:“你可別說我剛到你就要走?!?/p>
我彎腰穿鞋跟她說:“我也有七大姑八大姨要拜年,你怎么安排?”
“你去吧。”她倚在沙發(fā)上無動于衷。
“你來找我,我要出門,你不該和我一起下樓嗎?”她瞪大眼睛,仿佛我不可理喻:“我還沒離婚呢,這不是我婆婆家嗎?而且,我比他更算家里人吧?!睆堦牄]生氣,哈哈大笑,低聲跟我說了什么。我其實沒聽清。我說:“那我讓張隊在家陪你吧。”
“歐陽楠,你是在給你嫂子介紹男朋友嗎?”
“得了,我還是去我前妻那兒試試運氣吧。”張隊也穿好外套,先往樓下走。
我提醒她這房子里除了冰箱和電視,什么都不許動。
“那電視呢?”她笑瞇瞇地問。
“你可以碰遙控器?!蔽铱炫軆刹?,追上他。我一再解釋:“這個真是意外,沒電話沒短信她就過來了?!睆堦爭еσ饴犕?,換我也不相信這套說法。他點上煙,笑得煙霧都在口中顫動,最后他憋不住了,干脆大笑:“我就知道,你不會毫無準備。搞定她,你連牢都不用坐?!?/p>
我感到窩火,也不愿去坐張隊的車。除夕不好打車,我在街上一直招手。為什么要生張隊的氣呢?事情看起來不就是那個樣子嗎?我老婆和陳潔的老公有個孩子,我和陳潔一起過新年,不就是相互取暖,
計劃干掉歐陽桐嗎?而且他要順我一程還被我拒絕了,他會怎么以為?肯定的嘛,歐陽楠這小子其實哪兒也不去,把他支走轉身就上樓了。打不著車,我散步走到銀行。
這日子銀行人不多,前面就倆人,輪到我時,我出示證件要求把三百萬都提出來。也許是他們的大單,經(jīng)理請我去VIP室等候,還許諾送我一個皮箱。警察干久了,讓我習慣到哪兒都先找找攝像頭的位置。西南墻面,并不算高。我對著它看了半天,把口中的口香糖粘在鏡頭上。
我在警校學了那么多技能,我以為再也用不上了,但這些就像移植的器官一樣,成了我身體的一部分。比如出大門時我就看出來,提款機旁的兩個小伙子對我手上的皮箱感興趣。穿過一個胡同,我覺察到他們在跟蹤我。我右轉進入中央大街。商場超市都趁過年搞促銷,弄得街上人擠人。我停在一年貨攤前,問對聯(lián)怎么賣。其中一個從我身邊經(jīng)過時,我扣住了他的手腕,轉身掐住我后面那個人的脖子,袖口露出扳鉗給他們看看。我警告他們,想過這個年的話,離我遠一點兒。
“神經(jīng)??!”那人捂著脖子抱怨,但還是帶著同伙跑了。我去車行租了輛奧迪。吃午飯的時候,我跟那個被我莫名其妙投資了的魚塘負責人通了個電話。然后我打算試車,往遠點兒跑,去趟墓地。
這種日子,再深的感情也沒人來,整個墳場就我一個人,站我媽墳前也說不出什么。當時我就特佩服電視里演的情節(jié),能跪在墳前連說帶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