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事實上正是這種矛盾的一個好例子。請人描述一下他們想象得到,最簡單、最基本、最不累贅的假期是什么?他們可能會說:露營之旅。不過,你要是籌備過露營之旅,就會知道一趟西班牙(甚至非洲)套裝行程,其實真的簡單太多了;就算對那些幫你安排行程的人來說不是這樣,但至少對你來說的確如此。
所以,大部分人想象的“簡單生活”,過起來不一定就不麻煩,安排起來也不見得就容易。事實上,比起大部分人擁有的一般主流生活方式,這種生活可能需要更詳盡的計劃、更細密的思考,而且還要付出很多的努力才過得了。這就好比說,從“逐項點菜”的菜單上挑選晚餐,比起說“麻煩你,我要套餐”耗費的精力和盤算更多。
套裝行程和露營之旅其實沒有任何差別,因為不管哪一種都要有人安排一切。只不過在套裝行程這邊,安排的部分你看不見。從你的觀點看來,事情就是付你的錢、拿你的收據(jù)、綁上你的行李吊牌,然后出發(fā)而已。
同樣的,你在超市買的即食餐點也是某人在某個地方先煮好再裝配販賣,只不過生產(chǎn)線是在工廠,不是家里的廚房。你看不見的除了那些人付出的勞力之外,還包括那些制造塑料容器的人付出的勞力,那些制造容器所用的塑料原料的人付出的勞力,以及運送食品和容器到工廠、再將裝配好的餐點從工廠運送到超市的貨車。再來又有制造貨車和貨車組件的人,以及挖掘油井萃取石油以便制造貨車燃料(和裝汽油的容器)的人付出的勞力……,就像《杰克蓋的房子》(譯注:The House That Jack Built,一本給小孩學英文用的厚紙板洞洞書)那樣,環(huán)環(huán)相扣,一直循環(huán)下去。這一切的復雜環(huán)節(jié),我們都看不到。能夠買下那份餐點然后加熱就可食用的“簡單方便”,其實背后的代價就是——創(chuàng)造那份餐點的過程中龐大但隱而不見的“錯綜復雜”。所以,如果我們追尋的是另一種簡單,比方說露營之旅、自家烘烤的面包、自家菜園種的蔬菜那種簡單,那我們就得自己承擔我剛剛說的那種復雜。
我們看不到創(chuàng)造超市即食餐點牽涉到的復雜,同樣的,我們也看不到真正的成本和代價。隱藏在超市販賣的一把香蕉、一袋咖啡豆,或是一件廉價襯衫背后,是將它們?nèi)窟\送到超市所耗費的燃料成本,在遙遠的地方栽植它們但到手的農(nóng)產(chǎn)收入?yún)s僅供糊口的農(nóng)民所體驗到的悲苦和貧窮,還有,在血汗工廠(譯注:sweatshop,工時長、工資少且工作環(huán)境惡劣,有剝削勞力之嫌的工廠)揮汗苦干,或因農(nóng)場和棉花田里的殺蟲劑而生病甚至死亡的勞工。
所以,我領(lǐng)悟到(不是一時豁然開朗的那種“靈光一閃”,而是多年探索之后才曉得),如果我想要的生活方式可以讓我擺脫自己是支持這一切的共犯的那種罪惡感,那么我的生活在某些方面一定會變得更復雜,而不是更簡單?!白枇ψ钚〉牡缆贰笔歉杏X很簡單的道路,而被我們稱贊為生活“簡單”的人,大部分走的是“有意識的道路”。這條路的個中滋味,感覺起來不一定像表面看起來那么簡單。這就是我發(fā)現(xiàn)的矛盾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