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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與話清涼:追憶納蘭詞里的似水流年(18)

誰與話清涼:追憶納蘭詞里的似水流年 作者:張漫


納蘭與盧氏,在年少的歲月里遇到的時候,彼此是那么驚喜。古時候的規(guī)矩,也許成婚的那天,方才是他們的初次見面,各自懷著一半希望,一半忐忑。洞房花燭的一刻,他揭開她的紅蓋頭,再和她說說話,兩兩慶幸,竟真是投緣的一雙人。

賭書潑茶,是用了李清照的典故。李清照生命前期的生活,可以說是幸福而圓滿的。與丈夫趙明誠恩愛有加,難得的是,兩人志趣相投,一起收藏品析古玩字畫,一起勘定考校,婚后的生活十分愜意。那時候,他們經常玩一個文人之間的游戲,煮一壺好茶對坐,輪流由一人說出一句詩文,由對方憑借記憶來說出是哪本書、哪一卷、哪一頁、哪一行,如果答錯,便飲一杯茶。李清照的記憶力特別強,也或許是因為趙明誠的有意退讓,她贏得多,他不得不甘拜下風。

李清照將這一段生活趣事,記錄在二人合作的《金石錄后續(xù)》中,成為一段佳話。只是,佳話沒有唱到尾,由于黨派之爭和戰(zhàn)亂災禍,李清照和趙明誠這對鴛鴦也被活活拆散,飽受相思苦。

再后來,趙明誠病死,留李清照一人伶仃,孤寂的時候選錯了人,再嫁張汝洲。奈何張汝洲不過是個覬覦了她錢財和古玩的登徒子,發(fā)現她并無萬貫家財之后,就開始了家庭暴力。對向來與人斗文的才女來說,暴力簡直就是一種侮辱,于是她便狀告丈夫,還因此入獄。所幸的是,九天之后便被釋放,這段婚姻也走到了終點。晚年的李清照,被國破家亡的環(huán)境所困擾,貧苦憂苦,流徙漂泊,再回想起那段年少夫妻好時光,只覺得恍若隔世。

“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這些都是納蘭回憶起來的“尋?!?,與盧氏的從前。那時尚不知愁滋味,跟知心的她把酒言歡,煮茶賭書。他在微醺的時候仔細打量著她的眉眼,情意在不知不覺中落地生根,發(fā)出芽,再開出花來,簇擁成錦繡花團。

陸游在《釵頭鳳》里,回憶起夫妻生活的甜蜜,說,“紅酥手,黃藤酒,滿城春色宮墻柳”,亦是對前妻唐婉的念念不忘。與納蘭與盧氏的死別不同,陸游與唐婉是生離,明明是一對璧人,卻硬生生被世俗戒律分開,同樣沒有回旋的余地。

于是那些再尋常不過的甜蜜,也已經成為明日黃花。在情愛的世界里,從來沒有身份之差,所有沉浸其中的人,九五之尊也好,街井小民也罷,都是一樣。唐明皇高高在上,也曾為了楊貴妃的口舌之欲,一騎紅塵千里送荔枝,釀成著名的甜蜜,到終了,還是馬嵬坡之變生離死別。尋常或者不尋常的往事,也不過是零落成泥。

愛情初來乍到時,如驚鴻一瞥,叫人驚艷;而后進入婚后生活,在人間煙火里安穩(wěn)一生,是納蘭的渴求??墒?,這樣看似尋常的希望,卻也只是一場虛妄,從來沒有實現。

當時只道是尋常,怎會想到,當時光漸度之后,卻變得那么非比尋常。時光蒼老了容顏,蒼老了心,卻能夠叫人把過去看得更加清楚。

置身其中的時候,人反而容易迷失了自己,看不清本來的面目。當歲月步步推移,將你推離一段舊時光,再回過頭來凝望,你會看到一個真實的你和你真正的心意。但這個時候,對過去而言,你只是一個旁觀者了,再無參與的機會,所有你錯過的,彌補不得;所有你失去的,挽回不得;所有你未珍惜的,都已經離你而去了。

這是時光的殘忍,但也正因為它的不可逆,才讓舊日子顯得彌足珍貴,讓那么多人哭泣地追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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