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入牢過場(2)

看守所 作者:獄中天


“你抬起頭來——你真是戈管教的同學(xué)嗎?”王冬來凝視著白漠的臉,竭力在上面搜尋捕捉著什么。

“嗯?!卑啄疀_著那嘴里少了一顆門牙,舌尖時不時探出唇外并吐出一些虛無的什么,同時又像是在撫慰另一顆落了單的門牙和那空落落的牙床的王冬來低聲應(yīng)道。

“戈管教今天休息,等明天戈管教來了要不是——”

“是真是同學(xué),是……”白漠幾乎就要說出姐姐是戈管教的同學(xué)了。

“在這兒認(rèn)識誰都沒用,只有本號的包號管教才有面子——你家管不管你?

“嗯,俺家,管呢,管我呀!”頭腦本就仍處于昏亂中的白漠被王冬來這莫名其妙的盤問弄得越發(fā)困惑了,于是本能地應(yīng)道。

“知道現(xiàn)在是什么改造不?——‘經(jīng)濟(jì)改造’,家要是不管,你就徹底‘死屁了’。”王冬來的臉上露出了戲劇性的笑,右手則以收斂到微小極限的姿式捻動著拇指和食指?!凹依锬芄苁遣唬俊蓖醵瑏聿环判牡赜忠淮螁柕?。

“嗯,能管?!?/p>

“能管就行,到這里來別撒謊,要是過兩天上不來錢,你可就死屁了——明天戈管教提你時出門先蹲下,讓你走你再走;到管教室后先蹲下,讓你坐你再坐。管教問你什么好好說,別撒謊;問你號里有來錢的沒有,你就說沒有;問你號里有打架的沒有,你就說沒有;問你用什么,你就說剛來沒有衣裳,讓家里投點兒衣裳再投點兒錢;送你回來時,要說謝謝管教——能記住不?”

“能?!?/p>

“還有什么沒說到的沒有?”王冬來沉吟著把臉轉(zhuǎn)向板鋪上問道。

“差不多了。”坐在靠墻一排最后面的老于轉(zhuǎn)過臉來答道。

“行,就先說這些,等想起什么再慢慢告訴他——先上去吧——讓他先坐在丙柱后面。”

“謝謝王哥?!卑啄t卑地向大他不過十歲,中等偏高的身材和無可挑剔的五官中都透著某種難以捉摸的堅硬與粗獷的王冬來俯首致謝道。

“爬著走?!?/p>

白漠站起身,剛邁上板鋪又在老胖子的低喝聲中伏下身去。

“新來的,王哥沒給你‘走過場’,心里有點兒數(shù)?!弊诤竺娴睦嫌趯傋碌陌啄嵝训?。

“嗯,謝謝王哥。”白漠轉(zhuǎn)頭對在小鐵窗邊躺下去的王冬來又一次感激地俯首致謝道。

“三天內(nèi)把監(jiān)規(guī)背會,這可不是我讓你背的,是管教讓你背的;你要是背不會,我就得挨收拾,我要是挨收拾,你想想你能不能好過——老胖子,把監(jiān)規(guī)遞給他?!蓖醵瑏砺郧妨艘幌骂^說道。

“是,王哥,我一定背會?!?/p>

“新來的,到這里就老實兒待著,別多事兒,別裝相兒,要不干死你?!备袅艘粫?,老于在后面說道。

“嗯,是?!卑啄D(zhuǎn)頭向那身材矮小,高高突起的眉骨下嵌著一雙淡黃色鷹眼的老于應(yīng)道。

“新來的,有什么事兒跟王哥說,不許跟別人嘀咕——坐板時不許說話不許回頭——一天放三遍茅兒,平時要想放茅兒先向王哥報告?!备袅艘粫豪嫌谠诤竺嬗终f道。

白漠還是第一次聽到“放茅兒”這個詞,憑直覺便猜到指的一定是大小便?!笆?。”那刺癢灼痛的下身令白漠險些脫口而出,我尿頻。白漠倍感憂慮地轉(zhuǎn)過臉,朝著那左臉頰上有著一指來長的刀疤(臉頰因此而深深地塌陷),并隨著臉頰神經(jīng)性的抽搐而不時跳動的老于又一次應(yīng)道。

“新來的,進(jìn)來了就老實待著,別事兒,要不干死你?!备袅艘粫?,老于在后面不厭其煩地再次叮囑道。

“是?!卑啄桨l(fā)無法抑制地戰(zhàn)栗著應(yīng)道,只是他那無法抑制的戰(zhàn)栗已不再是來自老于那不厭其煩的威嚇,而是他那光赤的上身迫切地需要些什么來遮擋一下,雖然剛剛?cè)肭?,但他那虛空的身子早已是不勝其寒了?/p>

“新來的,坐板時腰拔直了,不許說話,不許亂動,要不干死你?!?/p>

“是?!卑啄乱庾R地把那本已挺直到了極限的身子又向上提了一下。

“過去的監(jiān)獄押的都是一些綠林好漢,現(xiàn)在這監(jiān)獄可好,魚鱉蝦蟹、山貓野獸,什么鳥都有,都是一些半馬不驢的!”王冬來不無感慨地沖著墻角吐出了一口煙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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