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7號的早晨,有微微的小雨。我悄悄卸掉喜氣的紅色胸針,和爸爸一起撐一把傘,走向南山的墓地。――這是她去世后的第9個年頭。
我站在那里沒有動,看著碑上的那張照片,她穿著軍裝,扎著麻花辮子,看上去很年輕很美麗。她在我七歲的時候離開我,因為救一個過馬路的男孩,她被一輛發(fā)了瘋的重型卡車壓得血肉模糊。白然,我的英雄母親,我恨她撲向死亡的時候,絲毫沒有想到過我。
很多年后的一個冬天,我親眼目睹了一場車禍,那是我們這里一個非常有名的漂亮女生,我眼睜睜地看著她的身體被一輛農(nóng)用的三輪車壓過,雪地上開出一朵一朵紅色的花,一個鮮活的生命就這樣在瞬間消失。那一刻我渾身無力,好像被撞的人是我,世界全變成了白茫茫的一片,我抱著我的書包蹲在角落,嘔吐不止。
我執(zhí)意相信這是上帝的安排,他要讓我明白,原來白然就是這樣死去的。那天以后,我變成一個病孩子,嘔吐常常伴隨著我,讓我食不知味。我無法拒絕內(nèi)心的惡心,就像我無法拒絕那一幕在我腦子里和夢境里一次一次地閃回一樣。
“醒醒,跟媽媽說說話吧?!卑职终f,“你考上天中了,她肯定很高興?!?/p>
我沒有說話。他沒有逼我,只是輕輕嘆息了一聲,然后說:“我們走吧?!?/p>
我跟在他的后面往山下走去,下過雨的石梯因潮濕而顯得光潔。一個穿粉色球鞋打著粉色雨傘的女孩正往上走,因為石梯很窄,她很禮貌地讓到一旁讓我們先走,我看到她胸前藍(lán)色的?;眨熘?。那是很多人夢寐以求的地方。等到夏天過去,我也將成為其中的一員。
而這漫長的暑假,我必須找點事情來做。
回到家里,許阿姨的電話就來了,是爸爸接的,他一直在唔唔唔,掛了電話,他轉(zhuǎn)頭對我說:“許阿姨請你去劇團(tuán)排戲,你去不去?”
“什么戲?”我問。
“我也不知道。”爸爸說,“她說了半天,我也沒聽明白?!?/p>
“給錢嗎?”我問。
“你這孩子!”他看著我說,“對了,家里沒油了,你去超市買點來。我累得不行,不想動了?!闭f完,他打著哈欠從口袋里掏出五十塊錢來遞給我。
等我去超市買完東西回來。打開門,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靠在沙發(fā)上睡著了,如我所料,那瓶二鍋頭已經(jīng)空了,我聞著空氣中細(xì)微的酒氣,輕輕坐在對面的沙發(fā)上,端詳他的臉。他臉上粗大的毛孔一張一弛,整個臉頰泛出一股粉紅,以至從耳根蔓延到脖子的潮紅。額頭上的皺紋此刻倒是舒展的,只有淡淡幾抹,就好象被指甲蓋輕輕劃過一樣。和白然結(jié)婚的時候,他是個威武的軍官。黑白結(jié)婚照上的兩個人,無論怎么看都像畫出來那樣般配。
正愣神的時候,突然門鎖發(fā)出“喀嚓”的聲音。我嚇了一跳。原來是剛才我拎著油進(jìn)來,忘了關(guān)門,虛掩的門被風(fēng)吹得緊閉了。
他醒過來,他用手摸自己的半邊臉,伸了一個懶腰,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幾點了?你看我都睡著了?!?/p>
“七點多了?!蔽艺f。
“家里還有酒沒有?”
“沒有?!蔽艺f。
“你騙我?!?/p>
“放在冰箱里?還是酒柜?酒柜怎么鎖了?”他站在“酒柜”前,用手抖上面的那副鎖。
這個柜子是他們結(jié)婚的時候,白然和他一起挑的。上面的那把鎖是粉紅色的米妮,是5歲時白然送給我的生日禮物,現(xiàn)在油漆大部分已經(jīng)剝落,鐵銹斑斑,看上去很丑陋。
“晚上下面條吃吧。”我仍然沒有理會他。
“我問你酒到哪里去了?!”他突然大吼一聲。
我看著他,不言語。
他突然用求饒似的眼神看著我,走到我跟前說:“醒醒,爸爸再喝一點。你知道爸爸不喝酒睡不著,你告訴爸爸酒放在哪里好嗎?你不要把爸爸的酒藏起來,爸爸不喝酒睡不著……爸爸不喝酒睡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