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小想做了一個夢。

她夢到她和斯小敏站在忻城的老街，有小孩子朝她們?nèi)邮?，斯小敏奔跑著追打那些孩子，轉(zhuǎn)瞬里，街道上只剩下了令小想。

天黑下來。

令小想冷得直發(fā)抖。

斯小敏一直沒回來。

令小想開始哭起來。

然后許履文出現(xiàn)了，他微笑著掏出一塊糖遞給她：“來，給你吃?！?/p>

糖很甜，她覺得幸福極了。

她情不自禁地?fù)肀гS履文，輕聲懇求：“別走，別拋下我?！?/p>

可是突然間，她回過頭，看到了夏一。

他站在灰蒙蒙的路燈下，目光悲傷地凝視著她。

她的心突然狠狠地揪疼起來。

很疼，很疼。

她驀地驚醒過來。

心還在疼。

屋子里漆黑一片，客廳里亮著微弱的壁燈，令小想緩緩回過神來，眼睛漸漸適應(yīng)了這算不上徹底的黑，這才發(fā)現(xiàn)夏一就躺在自己身邊。大約是害怕她多心，被子只蓋著她，自己卻只微蜷著身子小心翼翼地側(cè)躺在被子外。

她怔怔地凝視著他。

到這時候她才發(fā)現(xiàn)，幾天不見，夏一開始蓄起了細(xì)細(xì)的胡須，這讓他整張臉看上去顯得成熟多了，無端端地平添幾許滄桑感。

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摸摸他的臉。

突然聽到客廳里有動靜，屏息一聽，像是有人在哭泣著說話，于是輕輕掀開被子起身。

踱到門邊就看到了一個男人，黑色的皮夾克，亂糟糟的鬈發(fā)，正伏在娜拉身邊哭泣。

燈光太過灰暗，看不清娜拉的表情。

只見男人拿起娜拉的手，一下一下地狠狠掌摑自己的臉。

良久，娜拉終于哭出聲來，抱住了男人。

令小想看得呆了。

不用猜也知道，這男人就是這場禍?zhǔn)碌氖甲髻刚?。?xì)細(xì)想來，從娜拉的話里，這樣的事情應(yīng)該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令小想心里有點(diǎn)憤慨，這種人渣，干嗎原諒他？

突然聽到耳際有人輕聲說：“她很愛他?！?/p>

令小想吃了一驚，驀地回過頭去，這才發(fā)現(xiàn)夏一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起來了，就站在她身后，與她一同默默目睹了一場言歸于好的情景劇。

令小想不服氣：“這種男人有什么好愛的？”

夏一的目光在微弱光線里落到令小想身上，這目光那么熟悉，讓令小想的心不禁輕輕疾跳一下。

只聽得夏一靜靜地說：“等你愛上，你就知道了。有時候，愛就是這么一件無可奈何的事情?！?/p>

令小想微微牽動嘴角：“從小斯小敏就教育我，再怎么愛一個人，也只以七分為限?！?/p>

斯小敏語錄第四條：愛一個人，至多七分，三分留來愛自己。

斯小敏那一年十五歲。她成長得飛快，身體以及心智。她熱衷于打扮，漸漸成為個中高手，幾塊錢的男式大背心，被她用幾枚回形針東釘一針西釘一針，頓時變得美貌性感無比。

周末和令小想上街去撿易拉罐和收廢舊報刊，明明是去討營生，偏偏斯小敏像皇后出巡，趾高氣揚(yáng)。怪不得她，總有那么一兩個笨手笨腳的男生，肯看她臉色，讓她呼來喝去，仿佛也是一種榮幸。

令小想年紀(jì)雖小，卻也深深羨慕。哪里像自己那個小同桌，偶爾自己的手臂超過三八線還要被他用鉛筆盒死敲。

在令小想漫長得連自己都不耐煩的青春里，她一直幻想著有一個男生，能夠像斯小敏的裙下之臣的任何之一，捧她如暗夜星，天上月。

但是沒有。

這讓她深深自卑。

斯小敏去省城的那一年，她十四歲，開始在學(xué)校寄宿。宿舍里有一半的女生偷偷早戀，除了她，每一個人都收到過男生寫來的小字條。

只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