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桑千綠帶著客棧精致的小糕點推開了阿青的房門。里面已經(jīng)空蕩蕩了。只留下桌面的一封信涵,寫著桑千綠親啟。這五個字仿佛是寫得極用力的,仿佛帶了很深很深的惋惜與悲痛。他說,他走了,也許還會回來,但也許不會。他說讓江玉樓送你回揚州,他是值得你信賴的。他說,千綠,保重。他還是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以前,他總是小心翼翼地認真地喚她做桑姑娘。
沒有落款。
因為他不知道應(yīng)該繼續(xù)瞞著她扮演尉遲縉,還是向她坦白自己的真實身份,告訴她,他只是一個行為不光彩的花匠。
她已然淚如泉涌。
將信紙貼在心口,就仿佛貼著他的呼吸。這時江玉樓從門外進來,心中明白了八成,微微地一聲嘆息,道:“綠,他走了,我依然會保護你?!?/p>
女子紅著眼眶,目光淡淡地掃過去,滿臉是僵硬的生冷的表情。
不幾日,他們回到揚州。沈蒼顥對于江玉樓的忽然出現(xiàn)驚愕不已,聽他講述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心中歡喜,直盤算著想要會一會那古怪的老和尚。從前江玉樓因為和桑千綠的關(guān)系,跟紅袖樓頗為親近,和沈蒼顥亦是有些交情,他便在紅袖樓住下來,終日陪伴著桑千綠。
桑千綠并不歡喜。
甚至有些厭煩。
她對江玉樓的態(tài)度越來越糟糕,冷冰冰的,見之則避。她心心念念記掛的,始終是消失的阿青。江玉樓也曾將他和尉遲縉之間的約定,甚至阿青的冒牌身份告訴她,可她卻反倒認為江玉樓是在中傷阿青,對他的挑剔不減反增。
那日。
桑千綠靠在榻上午憩,突然覺得有一陣風(fēng)從門外撞進來,她睜開眼睛,卻看到江玉樓在梳妝臺的樟木匣子里翻找著什么。她頓時黑了臉,厲聲喝止道:“你在做什么?”江玉樓神情尷尬地轉(zhuǎn)過身,手里提著一方鵝黃色的絲絹,吟詠道:“風(fēng)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誰教桂葉香?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綠,你忘記了么,這匣子里,一張張的錦帕,上面的一筆一劃都是我親手書寫的啊?!?/p>
“出去——”
女子不聽,只指著門口?!罢埬愠鋈??!敝貜?fù)一遍,聲音極為冷漠。就像一把尖刀插在男子的心上。她說:“我既然已經(jīng)忘了,就是你我緣淺,是天意注定的。你不必再為我費心了。”
{ 鏡花水月 }
題扇書生江玉樓死而復(fù)生的消息不脛而走。
煙雨繁華的揚州,在平靜中漸漸地積蓄了暗涌。江玉樓知道,要來的,始終會來。他生平最棘手的仇家,那個曾經(jīng)以陷阱害過他一命的劍客,此次,換了所謂光明正大的方式,送來挑戰(zhàn)書,約他三日之后在揚州城外十里的雎鳩谷一決高下。
江玉樓知道,事情終歸要有一個了斷。
哪怕對方故技重施,布下的是天羅地網(wǎng),他亦不會退縮。因為,只有徹底地解決這段恩怨,他方能無牽絆地過回他從前的坦蕩逍遙的生活,一心一意地,圍繞著他深愛的女子。
但桑千綠對決斗一事充耳不聞。
仿佛江玉樓的一切都跟她無關(guān),她終日期盼的,就是自己委托的紅袖樓在各地的信使能夠打探回有關(guān)阿青或者說尉遲縉的消息。
那一日,是決斗之期,黎明時分江玉樓便起程去了雎鳩谷。臨行前他看見桑千綠在園子里坐著,單薄的背影,寥落孤寂。他便輕輕地為她添了一件狐裘的披風(fēng),道:“綠,我走了?!?/p>
“嗯?!鄙GЬG漫不經(jīng)心地回應(yīng)。
少時,冷霧竟然慢慢地變成了鵝毛細雨,滴在皮膚上,沁骨的寒涼。桑千綠正待回屋,卻聽見身后傳來腳步,她只道是江玉樓又折回來了,便漠然地說道:“再若不去,就要遲了?!彼脑捯魟偮洌_步聲也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