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寫到朱繼訓在廣州被難,尸首為一眇目老尼運去為止。至于老尼是誰?尸首運往何處?以及朱夫人、朱惡紫小姐、光明丫頭,究竟老尼如何保護脫險?都沒工夫交代。就是那個要化朱復做徒弟的和尚畢竟是誰?朱復忽然失蹤是否就是那和尚偷偷的化了去?也因正在一意寫朱繼訓的正傳,不能騰出筆來交代。逆料看官們心理,必然急欲知道以上諸人的下落。當朱復忽然失蹤的時候,朱繼訓夫婦都以為就是那和尚化去了。那和尚既沒留下法號,更不知道他的廟宇在那里。和尚親口所說的千壽寺,朱家早已派人打聽過了,寺里從來沒有這們一個和尚來掛單。朱家因此認為無處追尋,只得忍痛割舍。在下揣想一般看官們的心理,必也和朱家差不多,以為朱復定跟著那和尚修道去了。其實不然,朱復得做那和尚的徒弟,中間還經(jīng)了無數(shù)的波折,幾次險些兒送了性命,才落到那和尚之手。那和尚自然是第十九回書中坐木龕的智遠了。這回書是朱復的正傳,正好將他失蹤后的情節(jié)交代交代。
且說朱復自智遠僧救活之后,跟著他母親藏躲了幾日。在藏躲的時期中,一行一動,都由他母親親自監(jiān)視,不能單獨玩耍。及至幾月不見和尚再來,朱繼訓著慮兒子荒廢了學業(yè),教朱復回來照常讀書。又過了幾時,一家人防范的念頭,一日一日的懈松下來了。
這日黃昏時分,朱復因功課已經(jīng)完了,便走出門到街上玩耍。七八歲的小孩,正在頑皮的時候,又藏躲了幾個月,才能恢復自由,自然覺得街上比平常更好耍了。信步走過了十幾家店面,忽迎面來了一個穿短衣的人,向朱復打量了兩眼。又看了看左右前后,不見有跟隨的人,便近前湊近朱復的耳根說道:"前面有把戲,正玩得熱鬧。我?guī)闳デ魄坪妹矗?朱復望了望那人不認識,便搖頭答道:"我家快要吃晚飯了,沒工夫去瞧。"那人道:"你家的晚飯還早呢。我剛從你家來,你媽要我?guī)闳デ瓢褢?。并拿了一個餅給我,要我送給你吃。你且吃了這餅,再同我去瞧把戲罷。"邊說邊從懷中摸出一個酒杯大小的餅來,遞給朱復。七八歲的小孩,那有判斷真假的識力?見有可吃的餅到手,自是張口便咬。誰知道餅一入喉,立時就迷失了本性,如癡如呆的,聽憑那人擺布。
那人姓曹,名喜仔,素以拐販人口為業(yè)的。在廣東各府縣做了無數(shù)的拐案,只因手段高妙,不曾破過案。凡拐帶人口,全憑迷藥。曹喜仔的迷藥異常厲害,并有種種的方法,使人著迷。這種人在江湖上,原也有個組織。雖同屬拐販人口的拐帶,然他們內(nèi)部里,卻有種種極嚴厲的分別。第一是碼頭:水旱兩路之外,還有府縣的界線。一點兒不能差錯,錯了即成仇敵。一處碼頭有一個頭目,這頭目就謂之看碼頭的。他們所謂碼頭,和普通人所謂碼頭不同:普通人以舟車交通停泊的所在為碼頭,他們卻以有團體組織的地方為碼頭。譬如這口岸沒有這種拐帶的團體組織,便不算是碼頭。無論何處的拐帶,都可以在這口岸上坡下水。若原有組織的,就只限于本碼頭團體以內(nèi)的人活動,別碼頭的人,絕不能到這碼頭做事。就是在別處帶了貨,走這碼頭經(jīng)過,也須有許多手續(xù)。次之,便是施行拐騙的手腕也有許多分別。同一用迷藥,有用餅的,有用豆的,有用末藥散在茶飯與其他食物里面的。還有一種,名叫捉飛天麻雀的。也是迷藥,不過那迷藥的力量極大,只須沾少許在小孩的頭上或頸上,即時就能使他迷失本性,和吃到肚里的迷藥一般。又有用迷魂香的。各人所用的不同,便各有各的派別,各有各的黨徒,絲毫不能錯用。幾種之中,以捉飛天麻雀的勢力最大,云、貴、兩廣四省到處有他們的碼頭。用迷魂香的,只有湖南、四川兩省最多。江浙一帶多用豆。他們碼頭雖分得嚴,一些兒不能侵越權限。只是看碼頭的人,彼此平日都有聯(lián)絡的。
151別碼頭的人不能到這碼頭辦貨,卻能到這碼頭出貨。不但能出貨,且可得這碼頭同業(yè)的幫助。不過幫助得盡力與否,就得看這出貨人的情面與手段。情面大手段高的,出脫固然比較的容易,便是一時不易出脫,而這碼頭的同業(yè)肯幫同安頓,不致漏風走水,也就比較的安全得多了。曹喜仔的手段高妙,即是能得許多出貨碼頭的助力。至于施行拐帶的手段,大概都是差不多的。
閑話少話。且說曹喜仔當時迷翻了朱復,抱起來就走。這日曹喜仔已拐了一個七歲的女孩,就在這夜連同朱復運往揭陽,這個七歲的女孩也是有些來歷的人,將來也得成就一個女俠,且與朱復有連帶的關系,不能不趁這當兒,將他的歷史宣述一番。這女孩姓胡,名舜華。他父親胡惠霖,做珠寶生意發(fā)財,很積了幾十萬財產(chǎn)。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大兒子成雄,二兒子成保,都已長大,能繼父業(yè),終年往來各大通商口岸做買賣。胡舜華最幼,又生得極慧美,胡惠霖夫婦,真是愛如掌上明珠。若照胡舜華的身份和所居的地位看來,任憑曹喜仔有通天徹地的手段,也不容易將他拐走。這大約也是他命中注定,將來要成就一個女俠,此時便不能不和朱復同受這番磨難。恰好這幾日胡舜華跟著他母親,回到外婆家來。他外婆家姓林,在潮州城隍廟隔壁開設林義泰靴帽店。胡舜華也是在家關閉久了的人,一到他外婆這種小商戶人家,出入就比在家時簡便多了。加以林家的小孩平日在隔壁城隍廟里玩耍慣了,小孩會了伴,自然如霧合了煙,大人想無端禁止他們的行動,是辦不到的。那城隍廟的香火本來很盛。做種種小買賣的,玩種種把戲的,廟中終日不斷,都是投小孩所好的。林家的小孩便帶著胡舜華,終日在廟里玩耍。拐帶小孩的,把這種廟宇當他作活動的中心。曹喜仔在這廟里遇見胡舜華,便認定是一件奇貨。哄騙了幾日,才將胡舜華騙離了林家小孩。當拐帶的手腳何等敏捷,只要林家小孩一霎眼,就把胡舜華拐走了。胡舜華即被曹喜仔連朱復一同拐到了揭陽。曹喜仔原意要立時賣給大戶人家為奴為婢的,無奈一時覓不到好主顧,曹喜仔又不愿把這般上等貨色,便宜出脫,就帶領二人住在一個小客棧里。因為揭陽不是碼頭,沒有同業(yè)的人幫助。其所以不將二人帶到碼頭上去,就因曹喜仔將二人當做奇貨,不肯給同業(yè)分肥的緣故。這也是曹喜仔的惡貫滿盈,才有這般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