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

小妖精算60后，妖壹算70后，妖貳就是80后了?，F(xiàn)在90后都出來混了，夜店里隨便一問，就是一個90后，會嚇你一跳，不敢碰她的手。當(dāng)然也有混得好的，在奧運會上爭金奪銀的，就有不少90后，尤其女游泳女速滑之類，讓人感嘆這年頭的陰盛陽衰。長江后浪前浪，妖精一代一代，不過80后小妖精的心態(tài)很奇怪：妖貳就笑90后，慢慢混吧，你們還早；妖貳也笑70后，一眼看去，全是怨婦。妖貳顯然以偏概全，不過對80后小妖精，我們一點搞不懂。

妖貳湖州人，正宗杭嘉湖，我們經(jīng)常笑她是湖妖，她對湖妖的稱呼很滿意，一點不生氣，好像是褒獎。妖貳也學(xué)美術(shù)，不過更喜歡文學(xué)——文學(xué)女青年在學(xué)校里容易鬧事——據(jù)說大四那年鬧了一場轟動校園的戀愛，莫名其妙地被除名了，不過文憑還是被她搞出來了，看來還是有點活動能量的。小妖精肄業(yè)或畢業(yè)后，索性夜以繼日寫小說，我和她認(rèn)識，就是因為文學(xué)。文學(xué)這個東西，不管好不好，好像一張通行證，在圈子里面是可以流通的，也好像排球運動，一傳二傳之后，就可以變出很多打法，造成各種各樣的結(jié)果。杭州的楊文學(xué)，把妖貳介紹給上海的程編輯，上海的程編輯就把妖貳介紹給我了。楊文學(xué)很好客，程編輯很好客，朋友們到杭州去，到上海去，都喜歡找他們，他們接待朋友的不厭其煩，接待程序的吃喝玩一條龍，全國都著名的。我們都稱他們?yōu)榈叵挛穆?lián)秘書長，把兩個地方的地面文聯(lián)搞得形同虛設(shè)，好像整個長三角都是他們兩位主動承包的。按理我和文學(xué)沒什么關(guān)系，因為我認(rèn)識幾個書商，程編輯就說，妖貳的小說，題目不錯，《群居的蟑螂》，寫得也不錯，要寫出時代的荒誕是不容易的，妖貳還是有點才氣的，但這個小說的妖氣太重，不適合他們雜志，書商沒準(zhǔn)會喜歡，搞不好，一本暢銷書也有可能的。在上海一條弄堂深處，在一個很適合推出小妖精的小飯局里，在老酒的微醺和燈光的曖昧之下，楊文學(xué)和程編輯，兩位很正式地把妖貳推到我面前了。我一看妖貳，狐眉花眼，水靈靈果然一個湖水里泡出來的湖妖，長相和打扮完全符合80后小妖精標(biāo)準(zhǔn)，一個小才女身上所具備的素質(zhì)，也好像哪里都不缺，該大的地方大，該小的地方小，只是笑起來似乎妖霧彌漫。

我把妖貳的小說推薦給丁書商。丁書商也算半個文化人，所以妖貳的小說出版，從楊文學(xué)到程編輯到丁書商，一路下來，順理成章了。妖貳因為這本書，混出了一點小名氣，因為這個小名氣，后來嫁了一個老詩人，從此在文壇就很有名氣了。后來在杭州的一個文學(xué)飯局上，大家很自然要談到妖貳。我私下以為，楊文學(xué)是一傳手，程編輯是二傳手，丁書商是四傳手，我充其量一個三傳手罷了。不料從老家出去、成名北京的女作家，好像沒人不認(rèn)識，大家談起妖貳，氣氛好像很熱烈，都說早在哪年哪年，他們就看過妖貳的小說，最早大概是丁一，丁一介紹給王二，王二介紹給張三，張三介紹給李四，李四之后還有三五個人，最后才是楊文學(xué)。我聽來聽去，這個路線圖錯綜復(fù)雜，完全一個小妖精編年史，完全可以把人搞暈的，暗中一算，我起碼在十傳手之后了，換句話說妖貳這個小妖精的成功，沒有我一點事的，一點份都沒有的。這當(dāng)然是開玩笑，但說明一個問題：一個小妖精在這個世界上的誕生，和男人是分不開的；一個成功的小妖精，背后起碼十個老男人。不是說老男人有什么厲害，是妖貳有活動老男人的能量，況且文學(xué)本來就是一種活動。

丁書商出了妖貳的書后，有一天辦公室走進(jìn)來妖貳，妖貳在丁書商的公司里視察了一番，開門見山對丁書商說，你們這里很不錯嘛，我到你們這里來上班，好不好啊，我當(dāng)個小編輯，還是可以的吧，我拿個幾千塊，還是不算多的吧。丁書商對妖貳在北京方莊的公司里突然出現(xiàn)，有點不適應(yīng)，剛想打哈哈，妖貳又說了，妖貳說她已經(jīng)在方莊租好房子了，就在距離公司不到一百米的地方。丁書商這回有點吃驚了，這個妖貳真是神出鬼沒啊，跑到北京沒有電話，跑到方莊沒有電話，跑到公司還是沒有電話，一路自信到山前，好像有路必有豐田車，這種風(fēng)格沒法弄的。丁書商也開門見山了，丁書商說，你會寫小說，不一定就會當(dāng)編輯，你會當(dāng)編輯，不一定就當(dāng)?shù)煤?。丁書商接下來半開玩笑半當(dāng)真，說你這種小妖精跑到公司來，大鬧天宮一樣，公司肯定要亂套，估計公司離倒閉就不遠(yuǎn)了，拜托你啦。妖貳就這個好，怎么說無所謂，說什么不生氣，妖貳看起來真是一個好脾氣，妖貳笑瞇瞇說，我哪有這么大本事，把你們公司搞倒閉，我要么不工作，我工作起來很認(rèn)真的，我什么工作都會做的，分配什么干什么，我隨便的。說完一臉天真望著丁書商，搞得丁書商居然有點不好意思起來，一個資深書商的老臉皮，居然讓一個小妖精的厚臉皮，搞出一點紅暈來了。妖貳乘勝追擊，又一臉認(rèn)真，開始和老前輩談結(jié)婚生小孩了。妖貳說，她還是很傳統(tǒng)的，她的遺傳主要是奶奶，隔代遺傳太神奇了，奶奶生了很多小孩，八九個十來個吧，所以她也喜歡生小孩的。就是喜歡生小孩，喜歡得不得了，她可以不結(jié)婚，但小孩是必須生的，和誰生無所謂，爸爸可以不要的，小孩生出來就可以了，我自己一個人會帶的。

估計丁書商就是被妖貳這種“無爸小孩論”給提醒了，他開始帶著妖貳在北京的各種飯局出現(xiàn)。一個新鮮小妖精在飯局的出現(xiàn)，總是讓許多人眼睛一亮，聽說妖貳在北京一呆不走，生活費就出現(xiàn)問題了，妖貳每天跟著丁書商去飯局，當(dāng)然也不說她還有一點稿費沒結(jié)清，算算時間也快到了。最重要的方面，我們認(rèn)為是丁書商被嚇著了，趕緊為妖貳找一個下家，愛誰誰了，他就可以脫身了—— 一個小妖精在飯局混沒問題，在單位天天招搖就麻煩了——說起來書商基本是奸商。這當(dāng)然是我們的惻隱之心，沒有什么根據(jù)的，好在北京的場子大，每天的飯局趕都趕不過來——北京的飯局，大家都知道，有時真的就像一場排球運動，小妖精被傳來傳去，最后總有人接手的。換句話說，男人們對小妖精總是刮目相看，小妖精要找個男人很容易的，小妖精在找男人方面，總是得心應(yīng)手。妖貳運氣果然不錯，她遇上一位朦朧詩人了。關(guān)于運氣問題，有人持不同意見，說一個黃花小姑娘，嫁給一個黃昏老幫菜，虧死了；有人不以為然，妖貳不是嫁老公，妖貳是嫁詩人，嫁文學(xué)，以后妖貳前途無量啦。朦朧詩人50后，鶴發(fā)童顏，一臉剛毅，是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強勢男人，也是我們大家的朋友，我們大家都很尊重他，說起來他也是詩歌江湖的老大。老大敢于接手妖貳，這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不過老大比妖貳大了整整三十歲，而且有一個上初中的女兒，一個據(jù)說老早要離婚、不知離了沒有的老婆。

運氣不運氣，大家都瞎說，后來也沒見妖貳在文學(xué)上有什么無量表現(xiàn)，朦朧詩人也沒有在文學(xué)上對妖貳有什么重要貢獻(xiàn)，我們大家深感佩服的是，詩人居然敢空手套白狼，或者說，朦朧套湖妖，不能不說是妖精史上的成功案例。我們大家有目共睹的是，妖貳為朦朧詩人生了兩個小孩，一男一女，金童玉女。這讓我們大家都很羨慕：老夫少妻已經(jīng)夠美了，老來又得雙子星座，朦朧詩人艷福不淺，后福無窮啊，這年頭像他這個年紀(jì)，計劃生育政策一以貫之，誰有三個小孩啊，估計全中國都難找。當(dāng)然現(xiàn)存的朦朧詩人也不多了，自殺的自殺，出國的出國，收編的收編，發(fā)財?shù)陌l(fā)財，一個兩手空空堅守本土的朦朧詩人，上帝饋贈一個小妖精，說起來也名正言順。大多數(shù)時候，朦朧詩人也一臉幸福，飯局進(jìn)行到差不多光景，電話里經(jīng)常寶啊寶的——寶是詩人對妖貳的昵稱——我們一聽就知道是妖貳。妖貳經(jīng)常會搞一下老房東查鋪的，一場飯局沒有幾個電話追過來，飯局是不會結(jié)束的——朦朧詩人老帥哥，名氣大，交游廣，很多女孩喜歡的。一次查房完畢，我們和朦朧詩人開玩笑，朦朧詩人干了一杯酒，嘆了一口朦朧之氣說，我現(xiàn)在哪敢有女朋友啊，我現(xiàn)在一聽到女聲電話，嚇都嚇?biāo)?，趕緊就掛，一看到女的短信，沒看完就刪。朦朧詩人說，就為女聲電話，妖貳失蹤起碼四五次，自殺不只一兩次，一次割腕，一次上吊，一次爬到大街的人行天橋上，不是農(nóng)民工討薪那種裝神弄鬼，是整個人真的飄飄欲仙在天橋上，兩只腳懸掛在車水馬龍之上，兩只手抓著鐵欄，搖搖欲墜，馬上要松開的樣子。真掉下去，死了也罷；搞成殘廢，怎么弄啊？那天朦朧詩人緊緊抓住妖貳即將脫手的雙手，詩意全無，腦子朦朧，一把老骨頭眼看就要虛脫，橋下一個候客的出租司機，在下面看得驚心動魄，氣喘吁吁趕到了。

妖貳以死相許搞定朦朧詩人之后，把已經(jīng)上幼兒園的兒子留給詩人，把兩歲的女兒交給湖州的父母，自己一個人跑到杭州開酒吧去了。我們?nèi)ズ贾?，自然要去酒吧捧場。妖貳給我一張名片，公司很長一串名字，我一眼沒記住，只記得以香港打頭的，可能是某港商的投資。妖貳回答大家的疑問振振有辭，老頭子沒有工作沒有錢，詩歌又不能當(dāng)飯吃，我們靠什么活?。烤瓢涩F(xiàn)在的經(jīng)營狀況不知道，聽說妖貳最近又有新動向，很認(rèn)真對朦朧詩人說起生小孩的事，說美國有一個超級妖精，生了六個小孩后，選擇人工體外受精，成功生下八胞胎，加起來一共十四個小孩，全世界出名，每天接受采訪，超級妖精開出的采訪費，每天五萬美元，按天計價，聽說半年的計劃都排滿了。各地捐贈的東西更不得了，兒童運動器材以噸計算，十幾輛玩具卡車，幾百個玩具球、熊、公仔、猴子、魔獸、洋娃娃……后院里一半地面鋪上人造草皮，有一個健身器材館，四個秋千，數(shù)不清的踏板車和自行車，比一個幼兒園還大。那八個小寶寶，有八個奶媽志愿者，有四個兒童福利組織代表，啊喲喂，這種生活真的讓我好期待哦。

故事講完，妖光閃閃，妖貳一本正經(jīng)對朦朧詩人說，她起碼還要再生一兩個的。老詩人聽了小嬌妻半天故事，這時才反應(yīng)過來，立馬雙手作揖，朝妖貳拜了幾下，寶啊寶，兩個還不夠啊，你要搞死我啊。妖貳說，美國人能搞的事情，中國人為什么不可以搞啊。說完，一個起碼要生三四個小孩的80后，很不以為然笑起來，妖貳笑得一臉妖霧。妖言四曰

可以不結(jié)婚，但小孩是必須生的。

和誰生無所謂，爸爸可以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