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蕙亦是一時間啞口無言,兩人這樣沉默了許久,知蘭只覺得明蕙的手越來越冷,擔(dān)心她就此落下大病來,“明蕙,先進屋去,好不好?!?/p>
下一刻,明蕙狠狠甩開了她,“知蘭姐,你可以不回去,我卻不行。”
那是傷心失望的口氣,知蘭聽在耳里,心上不免狠狠一痛。
這是她憐愛多年的小妹,娘故去后唯一放在心上的親人。
如今卻變成如此。
眼看明蕙掉轉(zhuǎn)了身子又將跑進雨幕里,知蘭趕緊一把扯住,“我去!我去!你快進屋子里去,等我回來……”
還能有什么別的辦法呢……她心下嘆息。
明蕙聽她這樣說便放棄了掙扎,任由她拉回屋子,“知蘭姐……”
見她要走,明蕙又怯生生地叫住她。
“怎么?”
“萬事小心?!?/p>
她苦笑了一聲,打著傘沖進雨幕里。在北方,這樣大的夜雨著實是不多的,平日里不甚平整的路面積起了一個又一個水洼,打傘也是無用,身上早已淋得透了,知蘭跑得氣喘吁吁,眼看著與莫家大院也就隔著一條街之遠了。
一腳踩進一個水洼里,她猛得失去平衡打了個趄趔,傘飛了出去,雨點劈頭蓋臉落下來,好不容易穩(wěn)住身形,知蘭正想繼續(xù)向前,冷不防身后伸來一只手猛得捂上她的嘴。
“嗚……!”一驚之下,她曲肘向后狠狠一撞,襲擊她的人腹部受擊,頓時松了手。
“莫明成!”電光閃過,看清來人的同時知蘭驚詫而憤怒,“你干什么?!”
莫明成的臉蒼白而扭曲,“你要去救老家伙?救他干什么,他死了莫家就是我的了……哈哈哈哈!”
“喪心病狂!”知蘭呸了他一句,掉頭欲跑。
“想跑?!”他沖上來一把扯住她。
本來以知蘭的身形自然敵他不過,只是他鴉片成癮手腳早已沒了力氣,知蘭向他膝蓋狠狠一踹,頓時痛得他跪下,手也隨即放松了。
知蘭松了口氣,用力抽回手,正欲向莫家大宅去——
忽然,腦后悶悶一痛,她只覺眼前一黑,身體亦跟著無力軟倒。
狂風(fēng)驟雨,此時也變得更為猛烈。入了下半夜,風(fēng)雨漸漸平息下來。
莫家大宅的大門不知為何洞開著,有個人穿過已變得細密的雨絲,徑直走進了大門。他熟門熟路地在大宅中行走,對每一處過道,每一個拐角,都是毫不猶豫地選擇路徑,直達自己所要的目的地。
莫老爺?shù)牟》恐?,此時一燈如豆,這一夜驚雷風(fēng)雨,燈火竟還頑強地跳躍著。
可也將是油盡燈枯的時候了。
葉懷言走近了些,病榻上的莫老爺微張著嘴,兩眼呆滯地向上望著,若不是胸口還微微起伏,直教人以為已經(jīng)是個死人。
“郭凡,你看我是誰?”他立在窗頭,俯身進入老人的視線。
莫老爺?shù)哪樕项D時露出了驚恐的神色,“老、老爺……”
葉懷言嘆了一聲,“你認(rèn)錯了,我爹早死了,被你和張大彪害死了,你不記得了么?”
老人的眼睛瞬間睜大,從喉嚨深處發(fā)出嗬嗬的聲音。
“我問你,張大彪現(xiàn)在在什么地方?”他盯著老人渾濁的眼。
“在……在……”莫老爺?shù)穆曇艏毴粲谓z,嘴動了幾下,卻聽不出任何內(nèi)容。葉懷言皺了皺眉,腰再彎一些,耳朵幾乎湊到了老人的嘴邊。
“他……張大彪……”斷斷續(xù)續(xù)地,花了很久的時間,他終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
果然,這兩個罪魁禍?zhǔn)祝阶詈蠖紱]有放棄咬對方一口的機會。
“難為你窩在這個地方,卻對他的事知道得這樣詳盡?!彼目跉饫镂⑽弦恍┧煽斓囊馕?,莫老爺?shù)难劾镱D時透出一絲光亮來,可是下一刻,葉懷言手中的槍上了膛。
“你說我該怎么辦?不殺你,對不起我爹在天之靈。”
老人孱弱的身體奮力動了動,卻逃不開殺劫。
要殺了他么?葉懷言自問。
他想起那場刻在最初記憶中的大火,熾熱的感覺,還有多年來始終回響耳畔的慘叫聲。他們不僅殺了父親,亦將葉家付之一炬。
多少條性命?
“啪!”風(fēng)猛地灌進來,吹熄了那盞油燈。
都說,人死如燈滅…… 一夜狂風(fēng)暴雨之后,次日的清晨,天空是一片艷藍,日照鳥鳴——明蕙便是被這鳥鳴聲吵醒的,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和衣趴在桌上睡著了,腦袋昏昏的,伸手一探,果然有些發(fā)熱。
對于自己這體弱多病的身子,明蕙不是沒有遺憾的。
隨即想起昨夜的大雨,還有……
昨日下午家中來了客人,她沒有見到本人,只是聽傭人說客人直接進了爹的病房。當(dāng)時她腹誹這客人怎么賃地不明事理,隨即便去了爹的屋子,進去時里面早沒了什么客人,倒是父親靠在床頭,見了她便大叫,把她嚇得不輕。
鬧了半天,才聽明白爹是想讓她把知蘭姐叫回來。
她不明白知蘭姐回來又有什么用呢?
出了病房,只見兄長在外頭探頭探腦,見她出來便湊上來惡狠狠地問爹對她說了什么,她自幼便怕這個哥哥,當(dāng)下一五一十地說出來。
“老頭子找那丫頭做什么?”莫明成眼珠子一轉(zhuǎn),忽然眼中透出異樣的光來,“我就知道她是個吃里扒外的東西?!?/p>
“大哥你說什么吶!”她聽不得別人說知蘭的壞話,又懼怕兄長,只能咬牙跺腳地抗議。
誰知莫明成冷笑一聲,將那天自己在花廳外偷看見的情形說給她聽,父親的恐懼,知蘭的驚訝,還有那個客人的曖昧不清。
聽他形容客人的模樣,她猛然想起開城外那個騎著高頭大馬追上來的男子。
“那小子看德行就是來者不善!”兄長恨恨地說。
直到入了夜,她終究熬不住心里的疑惑想去向爹問個究竟,誰想老人見了她便如見了救星,一個勁地要她來找知蘭,從那殘破混亂卻滿含驚恐的言語中她拼湊出大概的情形——
那個人,是自家的仇人。
那么他與知蘭姐相識,是先有預(yù)謀呢,還是知蘭姐與他里應(yīng)外合?
她的心都亂了。
及至昨夜來了此地,見到知蘭那樣的態(tài)度不明,頓時只覺得原來所有人都是不可信的。
父兄也好,姐妹也罷,都在瞞著她,瞞著她這個無用之人……
“唉……”明蕙深深地,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屋外,忽然傳來大門開啟的聲音。
“知蘭姐!”她幾乎是從椅子上跳了起來,飛快地跑出屋子,卻在看到來人時整個人愣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