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她的心還是太柔軟(3)

亂世迷迭蘭 作者:橘文泠


其實知蘭冷著個臉,一點兒表情都沒有,可梅三姑能從她最細微的眼神變化中得知端倪。

知蘭走過去,只見梅三姑笑著向另一邊一指:“孟小姐可等急了?!?/p>

聞言知蘭回過頭去,見另一邊沙發(fā)上坐著個年紀和自己差不多的少女,身上素色的旗袍和短襖,齊肩短發(fā)還戴著眼鏡——模樣很斯文,只是身子微微前傾著,看來有些局促焦急。

“幸不辱命?!敝m上前去,從懷里掏出個手絹包放在茶幾上。

梅三姑挑了挑細長的眉,左手小指挑開手絹包,只見里頭紅光微爍,赫然是剛才那富家女子狐貍圍脖上的紅寶石胸針。

“孟小姐,我說過,一枝春收了你的錢,就有天大的難事也給你辦了?!彼蚰莻€素色衣襖的少女笑說,又吸一口旱煙,往沙發(fā)上一靠,笑得十分得意。

知蘭替她將胸針拿過去:“孟小姐請驗一驗?!?/p>

少女點點頭,接過胸針仔細翻看,隨手拿起一旁的拆信刀起出正中那塊拇指蓋大小的鴿子血紅寶石,再用手指仔細擦去寶石托內(nèi)面的污跡。

知蘭站在一旁,隱約看見那上面有些字跡,只是看不清寫得什么。

少女將胸針和寶石都猛地緊緊攥在手心里,好像不怕寶石托的尖齒會扎傷了她細嫩的手。只見她將手放在胸口,做了幾個深呼吸后才抬頭看向知蘭,一手扶了扶眼鏡然后露出笑容來:“多謝姑娘。”

“拿人錢財,與人消災(zāi)?!敝m說著梅三姑日常說的話,低頭垂手退到一邊。

“我也該告辭了。”孟小姐也跟著起身。

梅三姑露出些別有含義的笑容:“就這么走了?孟小姐當真要放過仇家?”

孟小姐低了頭:“謝謝三姑費心,可如今孟家就剩了我和弟弟……并不是他們的對手。只是這胸針是家母的遺物,不得不取回來,不然我也不會再來奉天這傷心地?!?/p>

她口氣凄然,多是無可奈何。

梅三姑聽她這樣說也就不再多話,起身送客:“也好,孟小姐好走。”

孟小姐點頭,向她微欠身,然后往門外去了。經(jīng)過知蘭身邊的時候,她還不忘向知蘭微微頷首。

聽她的腳步往樓下去,然后是趙青送客的聲音,再是開關(guān)大門的動靜。

知蘭撩起窗子上滾著白色花邊的天鵝絨窗簾,看著她的身影在狹長的巷子里越走越遠。

“可憐吶,父母都被覬覦家財?shù)呐笥呀o害了,留下她孤女弱弟。也只能先躲著,就算知道仇人正拿著他家的財產(chǎn)過榮華富貴的好日子,也沒有辦法。”身后,梅三姑在感嘆,煙絲已經(jīng)燒完了,她往茶幾上的瓷缸里倒出灰燼,拿起一旁的絨布擦拭那根煙管。

直到煙管上鏤刻的那枝景泰藍牡丹顯出鮮艷的顏色來,梅三姑才停了手,見知蘭不說話,她又稱贊了她一句:“你也長進了,這次做得很好?!?/p>

從探知對方今日出行,確定車子的線路,以及易容與當場撒潑的演出,每一個細節(jié)都捏得恰倒好處才能有最后的成功。

知蘭回過頭來笑了笑:“為三姑分憂,是知蘭份內(nèi)的事?!?/p>

她說得這么謙遜,可梅三姑瞇著眼看了她一會兒,最后卻是一聲嘆息:“知蘭,你是不是在怪我?三年了……你為一枝春做了許多事,我當年答應(yīng)你的事卻并沒有辦到?!?/p>

“三姑想多了?!彼龘u搖頭,回到沙發(fā)邊坐下:“既然明蕙并沒有死,找到她便是知蘭自己的事。知蘭能有今天都虧了三姑,在知蘭眼里,三姑就是恩人,再沒別的?!?/p>

這是十分好聽的一番話,而梅三姑在江湖上跑得久,見識過那么多的恩怨情仇,知道這樣的話背后往往是不可測知的險惡用心,可她再仔細看知蘭的神情,卻是找不出一絲一毫的虛假。

“唉,有時候我也想,當年把你帶進一枝春,到底是對是錯。”她搖著頭苦笑,握住了知蘭的手。

一枝春做的生意有些特別,用行話說就是拿人錢財替人消災(zāi)的活計?;蚴菉Z物,或是取命,又或者種種稀奇古怪的要求。只是他們比起尋常殺手大盜來更精于策劃,務(wù)求行事不留痕跡,所以往往事主遭了手段丟失了東西自己也不知道。然而這勾當雖然不是燒殺搶掠,卻也并非光明正大,更兼面對的常是一方之地有權(quán)有勢的人物,因此他們也是以小搏大,很有些兇險。

知蘭很聰明,歷練這幾年后也生出不少狡猾,唯一的問題還是心軟。

這是天生的良善,刻在骨里,很難磨滅掉。

她嘆口氣,還想說什么,這時響了敲門聲,然后門開了趙青那小腦袋探進來,臉上笑嘻嘻的:“三姑,小蘭花兒,咖啡好了。”

濃濃的香味飄進來。

知蘭笑著過去接過,梅三姑看了他們兩個有說有笑,不由得想或許今天不是個談話的好時機,于是把那一點說話的心思壓下去,取過一杯咖啡來,自己動手在里面加了些牛奶。

然后一轉(zhuǎn)眼,看見托盤里放著的那個牛皮紙袋:“這是什么?”

她問趙青。

“老四那里來人了,說是有新生意上門,讓三姑看看有哪些好接的?!壁w青如實回答,老四是一枝春對外的聯(lián)絡(luò)人,而他們幾個還有其他辦事的并不直接過問生意,如非必要絕不和事主有所接觸。

梅三姑哦了一聲,跟著向知蘭示意:“你看看?!?/p>

知蘭點點頭,拿起那個厚厚的紙袋,抽出里頭的文件看起來。旁邊趙青看她冷落了自己的心血結(jié)晶很是不高興,替她那杯咖啡里加了牛奶又放了方糖,氣鼓鼓地塞進她手里。

知蘭抬頭向他笑了笑,低頭接著看。

老四是五十開外的人了,謹小慎微做事格外仔細,因此每個案子的相關(guān)細節(jié)都寫得清清楚楚,從事主的年齡,身份,職業(yè),到案子的過程,甚至還有老四對這案子的評語。

“這個阿青可以做……”知蘭翻看著,不時與梅三姑交換幾句話。

“咖啡都涼啦!”忽然趙青忍無可忍,大叫一聲。

她嚇了一跳,再看手里未動一口的咖啡,有些歉意地看看那氣鼓鼓的黃毛小子,隨即將杯子送到口邊。

溫度是涼了些,可香醇不減,她瞇了瞇眼,隨手又翻過一頁。

身子隨之一僵。

這一瞬間知蘭只覺得四下一片寂靜,梅三姑與趙青似乎正在說什么,可她只看見他們倆的嘴一張一合,卻聽不見說話的聲音。

她只聽到自己咚咚的心跳聲。

這樣的情形好容易才慢慢平復(fù)下來,她看看梅三姑與趙青,他們似乎以為她正專注資料,所以并未覺得她的不言不語有什么怪異,也沒留意她,依舊說著之前上海的那件案子。

“三姑,”她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來平穩(wěn)些。

“怎么?”梅三姑向她看過來,隨即露出有些擔心的神色:“知蘭,你臉色不好看,怎么……咖啡太苦了?”

趙青頓時成個苦瓜臉。

她搖了搖頭,放下手里的咖啡,英國骨瓷互相碰撞的聲音清脆的讓人起激靈,然后她一手點在面前卷宗的案首上——

“三姑,我看這個案子……我能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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