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眉頭與心頭眼(3)——盲點(2)

帶電的肉體 作者:王樽


事實上,作為盲女的春琴內(nèi)心也是很陰暗的,她敏感乖戾,對他人潛伏著莫名的仇視和暴力傾向。她以琴師的身份對學(xué)生動輒肆意體罰和嘲弄,對每日為她牽手引路的佐助,也因其出身低賤而從內(nèi)心看不起他。當(dāng)春琴的父母追問懷孕后的春琴,孩子的父親是不是佐助時,春琴鄙夷地說:“我怎么能夠和那個下人干這樣的事!”而當(dāng)佐助為春琴刺瞎雙眼后,春琴并不為佐助的痛失而憐惜,也不因佐助的癡情而感激,而是極大的滿足和愉悅。在春琴眼里,階級的高低貴賤是永遠(yuǎn)存在并無法調(diào)和的,即使是佐助自殘失明之后,她也不想填補這個巨大的心理鴻溝。故事的結(jié)局是,兩個失明的人相依為命,但仍是佐助服侍春琴,且最終兩人仍是主仆關(guān)系,只是在一起生活,仆人佐助永遠(yuǎn)沒有資格享受丈夫的名分。

影片的高潮是表現(xiàn)佐助用針刺瞎眼睛,雖然有些簡單仍不失其驚心動魄:佐助看到女傭做活兒的針,他若有所思地支走女傭,持針走到臥室的梳妝鏡前。幾乎沒有猶豫,就將閃亮的銀針緩緩瞄準(zhǔn)右眼,一下刺入眼球,沒有流血也沒有眼淚,他痛苦地扭曲了臉頰,接著就又用力撥開左眼瞼,把針再刺入左眼。

整個過程不過十分鐘,不動聲色,卻令人毛骨悚然。佐助毅然的極端自殘,超越了自然常理,從而實現(xiàn)了精神情感的某種升華。表面上看,是出于對春琴的癡情——他被春琴的美徹底征服,期待與他摯愛的人共命運、“同黑暗”。個中的原因其實是很復(fù)雜的,至少有一點往往被人所忽視,就是作為下人的佐助對主人的惟命是從。他殘忍地自毀光明是愛的升華,而這種愛含有奴隸對主子的仰慕,是逾越常規(guī)的一種病態(tài)。事實上,很多癡狂的情侶都潛藏著這樣一種近乎瘋癲的病態(tài)審美。

距西河克己的電影《春琴抄》拍竣27年后,日本另一位大導(dǎo)演北野武又操練了一段為情刺瞎眼的極端故事——《玩偶》。與以往北野武作品不大一樣的是,該片被評價為凄美哀婉、畫面唯美。影片由三個極端的感情故事構(gòu)成,其中與《春琴抄》相似的是第二個:偶像女歌手因車禍被毀了容,癡情憨厚的歌迷為了讓她從前的容貌留在心里,用刀子刺瞎了眼睛。崇尚暴力的北野武遠(yuǎn)離了《春琴抄》里人物的復(fù)雜性,將故事中的人物情感進(jìn)行簡單提煉,而指向了對純情的謳歌。

把自己健康明亮的眼睛刺瞎,并不能改變心中美人被毀容后的丑陋現(xiàn)實。誰都知道,以自毀不見而專注于從前虛擬的現(xiàn)實,這是癡情,也是最簡單的自欺欺人。

無論如何,有一雙明亮的眼睛可以看清一切接受一切,這是常態(tài)也是最好的人生境界。如果真愛一個被毀容或失明的愛人,大可不必和愛人一樣沉入黑暗。讓自己明亮的眼睛成為她(或他)的眼睛,健康的眼睛就成了導(dǎo)引和溝通,明暗中的兩個人就獲得了更深遠(yuǎn)更持久的大光明。

(本書摘自王樽的《帶電的肉體》文化藝術(shù)出版社2010年7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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