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州讀桃林小學(xué)的事便算有了眉目。喬不群馬上電話告知高處長，已找好州州戶口接受人，請他聯(lián)系紅星派出所長彭南山。第二天高處長就通知喬不群，去跟彭所長見面。喬不群問怎么個見面法，高處長說：“彭南山?jīng)]什么愛好，平時喜歡搞點(diǎn)娛樂活動。就放在夜來香娛樂城吧，那里新開了鹽浴業(yè)務(wù)。”

吃過晚飯，喬不群跟史宇寒說聲去見紅星派出所長，出了門。也沒說去夜來香娛樂城，那個地方名聲不好，怕史宇寒產(chǎn)生什么想法。趕到夜來香，掀簾走進(jìn)前廳，立即有迎賓小姐迎上來，問需要什么服務(wù)。喬不群嘴上說是來找人的，眼睛四下亂掃。只見高處長深陷在不遠(yuǎn)處的大沙發(fā)里，兩個胸高腰低的小姐護(hù)在左右，你推我拉，像要把他撕作兩半似的。高處長也看見了喬不群，跟他招手，說彭南山馬上就到。

沒兩分鐘，彭南山走進(jìn)來，高處長將他介紹給喬不群。兩人握手，說些幸會久仰之類套話。正在客氣，有位老板模樣的人喊著山哥，奔將過來。彭南山先松了手，掉過頭去。喬不群有絲絲不快，自己不大不小算是政府大樓里的處長，公安局長見了還客客氣氣的，一個派出所長竟不把你放在眼里。很快便釋然了，今天究竟是你請人家，不是人家請你。

老板跟彭南山嘀咕兩句，招過領(lǐng)班，說：“這是山哥和他的客人，安排幾個手藝好的靚妹，一定給我服務(wù)到位?！鳖I(lǐng)班嘴上諾諾，很快領(lǐng)來三位坦胸露腿的漂亮小姐。一直纏著高處長的原先兩位小姐只好悻然走開。彭南山對喬不群和高處長抬抬下巴，擁著位高大壯碩的小姐去了包廂。高處長也說聲喬處上吧，牽上一位小姐走了。最后余下一位單單瘦瘦的小姐，見喬不群沒什么表示，尷尬地笑笑，要來拉他的手。

喬不群雖沒到這種地方來快活過，卻早聽人說這鹽浴是風(fēng)流浴，到了包房里，小姐在你身上一搓一揉，還不什么事都可能發(fā)生？也想去快活快活，又下不了決心，覺得這是墮落，盡管現(xiàn)在墮落不叫墮落，叫瀟灑或休閑。喬不群心里癢癢，卻還是咬咬牙，對小姐說：“我是來給客人買單的，不要服務(wù)?！鞭D(zhuǎn)身走向墻角的沙發(fā)。

坐下不到一分鐘，小姐端著兩杯茶水跟過來，置于茶幾上。喬不群懷疑小姐有什么動機(jī)，重伸不要服務(wù)的聲明。小姐坐到斜對面沙發(fā)上，悠悠喝口茶水，只是不聲。喬不群這才注意到，小姐年紀(jì)不大，十七八歲的樣子。很秀氣，尖尖的鼻子，小小的嘴唇，仿佛雨后的水仙花。這個比喻讓喬不群感到滑稽可笑。還水仙花呢，也不看看什么地方。

許是覺得喬不群不太像惡人，小姐壯了膽子，小聲問道：“先生笑什么？”聲如銀鈴，嫩而脆。普通話也正宗，不太像桃林人，桃林人說普通話總會露出痕跡。喬不群說：“我這是笑嗎？我沒笑嘛?！?/p>

這時簾外又進(jìn)來一伙人，咋咋呼呼的，嚷著要妹妹。有幾個還認(rèn)得，是工商稅務(wù)的蘿卜頭。怕被他們發(fā)現(xiàn)，喬不群側(cè)過頭去，正好碰著小姐目光。老這么深仇大恨也不好，只得問道：“你貴姓？”小姐說：“姓馬，叫我馬小姐馬妹妹都行?！眴滩蝗河秩滩蛔∠胄α?。馬是干什么的？馬是用來騎的。你什么不好姓，偏偏姓馬，又從事這么個職業(yè)。

此邪念一生，喬不群便不出聲地罵起自己來。人要想活命，甚至盡可能活得像樣點(diǎn)，謀只飯碗也就成為第一要務(wù)。就是說任何職業(yè)包括至高無上的國家總統(tǒng)，說穿了也是飯碗一只，須先糊住自己嘴巴，再言為國家服務(wù)。千年前蘇東坡在杭州任判官，每每審問因冒犯王安石惡政而慘遭抓捕的良民，就覺得自己與那些階下囚并無不同，發(fā)感慨道：不須問賢愚，均是為食謀。連佛家?guī)熗絺魇诘婪?，都以衣缽為信。衣是僧衣，是蔽體御寒的；缽是飯缽，是化緣飽肚的。師傅不肯傳授衣缽，徒弟就做不了衣缽傳人，混不到飯吃。

飯碗與飯碗之間沒本質(zhì)區(qū)別，都是用來裝飯的，職業(yè)與職業(yè)之間也同樣沒什么高下貴賤之分。做小姐也是職業(yè)，何況出賣的是青春，賣了錢還得交費(fèi)納稅。倒是喬不群這種公家人，沒創(chuàng)造一分錢財富，還要吃稅吃費(fèi)。誰也否定不了，公家人吃下的稅費(fèi)里面，絕對包含了小姐們以不同形式為政府做出的奉獻(xiàn)。兩相比較，公家人不僅沒比小姐們高尚，相反還帶有一定的原罪，必須通過本職工作，給納稅人提供服務(wù)，來贖己罪。如此說來，作為公家人的喬不群恥笑馬小姐，根本就沒有這個資格。

想到此處，喬不群又不出聲地自我批評起來，都像你這么看待小姐，豈不是大長小姐志氣，大滅公家人威風(fēng)？公家人肯定有意見。不是嗎？你要憐香惜玉，要做柳永和賈寶玉，也得看是什么地方，面對的是什么人，不能濫施溫情。

這么胡思亂想著，只聽馬小姐說：“先生還沒告訴我，您貴姓呢？”喬不群說：“你說呢，我姓什么好？”馬小姐笑道：“莫非姓什么，自己說的不算，還得人家來定奪？”喬不群說：“我這是堅持群眾路線嘛。聽你的，你叫我姓什么就什么?！瘪R小姐說：“感謝您的信任！我想我姓馬，您干脆姓牛得了，咱們一個當(dāng)牛，一個做馬，扯平了?！边€寫了電話，要喬不群想念她了，就打她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