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所護林人木屋。
沿著一條喬灌叢中若有若無的小路,步行了足有一個來小時才到達這里。
這片翁格都山北麓的森林,面積不小,歸錫伯河上游的哈爾林場管轄。我心想,這“黑狼”真是神出鬼沒神通廣大,找了這么一個隱秘之處,難怪夏鄉(xiāng)長他們連他的影子都摸不著。從那位矮敦粗黑的中年護林人眼神,可以看出他也是“黑狼”的死黨。
木屋里有十來個老中青年齡男女,正圍著一大木桌吃喝,一旁放著幾箱啤酒和幾瓶老白干。有一人在爐子上烤著野兔,汗流浹背的。
嗬,包順,你這狗日的終于駕到了!離不開老婆熱被窩是吧?有人朝剛進屋的包順笑罵。
高村長,達副村長,嚯,還有老白支書,你們都在這兒??!包順也笑呵呵地一一寒暄。
有人還想說點什么,見多了我這位不速之客,就打住了話頭。
這些人中不見老薩滿吉木彥的身影。
“黑狼”在我耳旁小聲說,老爺子可能在另一間小屋,我領(lǐng)你過去吧。
他們這些人是在這兒過什么節(jié)嗎?往外走時我忍不住問一句。
啊不是,是看林人巴爾老婆給他生了一個大胖小子,大家來給他過滿月呢。
好大的陣勢,全是村長書記頭頭腦腦的啊。
嗨,這些附近村官們,誰還不需要點從這片林子里間伐的木材呢,嘿嘿嘿。
我一聽言不由衷,堵他說,薩滿老爺子也需要木材是吧?
不不,老爺子是被請來給娃兒起名字的,起名子的,嗬嗬嗬?!昂诶恰眽蚧^,總能把話說圓了。我搖搖頭,心想已經(jīng)摸到你們這秘密聚會之地,我就不信探聽不出一絲真實內(nèi)幕。
木屋附近不見那輛神秘的“金羊車”,我心里不免產(chǎn)生一絲疑惑,薩滿老爺子是不是又金蟬脫殼逃逸而去了?不過,我的疑慮很快就被打消了。
在木屋的另一間房子里,我終于見到了這位神秘的老薩滿吉木彥。
穿一身紫黑長袍盤腿坐在小炕上,屁股下墊著厚厚方氈毯,胸前飄著灰白色長髯,顴骨鼓突而紅潤,凹陷的眼窩深處有一雙并不渾濁的雙眸時而閃出火一樣光束。九十歲高齡,如此精神矍鑠,我不由得暗暗驚奇,心生敬意。我用蒙古語向他請安寒暄,他面無表情地指了指前邊方桌上豐盛食物,對我說,上來坐,一塊吃吧,到中午了。
我沒有矯性客套,客隨主便,的確也有點餓了,就上炕坐在老爺子對面拿起筷子。
老爺子還小酌兩杯,我給他斟酒?!昂诶恰毕仁亲诳幌逻吪阄覀?,后出去了一會兒。
聽說你是打老遠來找我的,有啥事這么猴兒急???這兩天我也正忙著呢。
知道您老忙,都動用金羊車了嘛。我笑著試探一句,可老爺子并不接茬兒,無動于衷。我只好把拜訪他的來意介紹一番,說自己對薩滿教文化十分著迷,通過這次寫“安代”舞臺劇進一步宣揚“薩滿”文化有益精神等等。當然最想了解的是,上世紀五十年代末他們幾個老翁們怎么想到“舊瓶裝新酒”讓“安代”復(fù)活的,一時酒后狂熱,還是“薩滿”文化壓不住的魅力使它“借尸還魂”?那么,自遠古流傳至今的“安代”藝術(shù)魅力究竟是什么?甚至后來闖關(guān)東過來的漢民都習(xí)仿“薩滿”巫師“念咒作法”,自名為“跳大神”而跳之,其中有何更深層次的文化內(nèi)涵?
老爺子漠然地看我一眼,說出一句我壓根兒沒想到的話來。
我不是薩滿教,我是“博額”,按百姓說法,是個“跳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