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釵黛關系(2)

微觀紅樓(中國古韻) 作者:寇秀蘭


有幾次,寶釵的出現(xiàn)都是出人意料悄無聲息而又給人突然的感覺的。

襲人從家回來后就病了,寶玉請醫(yī)給襲人吃藥睡去,便到黛玉處來。黛玉正在午休,寶玉擔心黛玉飯后停食消化不良,就故意逗引她說話。又因聞到黛玉之香,引得黛玉說,人家有冷香,你就該有暖香來配。后來寶玉怕黛玉睡覺,就編了一個耗子精的“故典”。二人此時關系親密融洽,正自說笑打鬧。一語未了,只見寶釵走來,笑問:“誰說故典呢?我也聽聽。”

寶釵的到來,可能是因為丫頭們都“出去自便”了,沒人通報。但寶釵后來說的話,聽來卻與黛玉“吃醋”時味道有些相似:“他肚子里的故典本來多么!——就只是可惜一件,該用故典的時候兒他就偏忘了……”

還有一次,寶玉在寶釵處,聽說史湘云來了,趕緊就要走,寶釵說我跟你一起去。遇到黛玉,黛玉見寶玉這么急著去見湘云,可見是有情義的,遂譏諷寶玉“虧了絆住,不然,早就飛了來了”。于是二人口角。這時本沒寶釵什么事,完全可以和才來的湘云說笑一番,但寶釵卻忽然又回來,說“史大妹妹等你呢”,拉了寶玉就走。黛玉對此的看法是寶釵怕寶玉生氣。顯然寶釵對寶玉的關心已經(jīng)超越了對他人的關心,薛家上自薛姨媽、薛蟠,下至丫鬟都知道寶釵的金鎖要由玉來配,寶釵未必不相信這個天作之念。即使這個金玉良緣完全沒有懸念,就如薛姨媽所說“若是有姻緣的,終久有機會作了夫婦”,若是沒姻緣的,以為是定了的親事,也不能到一處。那么寶釵有什么理由不相信那個和尚說的“金玉”良緣呢?寶玉的玉顯然也非常人所有,更加強了這種“天作”的分量,而寶玉夢中大喊“和尚道士的話如何信得?什么‘金玉姻緣’?我偏說‘木石姻緣’!”的話時,寶釵恰在身邊聽到,那一個回目就叫“繡鴛鴦夢兆絳蕓軒”。愛情是非分之想,婚姻卻是正常之想,薛姨媽對釵黛說到“你姐妹兩個的婚姻,此刻也不知在眼前,也不知在山南海北呢!”時,寶釵也只是撒嬌說:“惟有媽媽說動話拉上我們!”作為待嫁女孩,寶釵一方面主動接近寶玉,一方面也要避嫌疑。黛玉與寶玉的親密客觀上起到掩護寶釵行為的作用,但真到了寶釵獨自出面時,寶釵是頗顧忌周圍人的看法的。她去給寶玉送藥,這完全可以交給丫鬟來完成,但此時寶釵是對寶玉真關心,所以她必要親自來看望,這樣“有情”的表示,必要讓大家明白是親戚的情分,于是她“手里托著一丸藥”獨自走進了怡紅院。這樣一丸藥,卻要手里一路托著,顯得有點夸張和做作,可是對于寶釵來說,恰是掩飾內(nèi)心的做法:她是正大光明地關心這個表弟,沒有任何私情的成分在內(nèi)。這和黛玉把兩眼哭成桃子一般,只敢趁天黑來看是一個道理,只是這“桃子般的眼”是無論如何不能擺在公眾面前的。

就如黛玉不愿意寶玉與湘云因小巧玩物上撮合,做出風流佳事來一樣,寶釵同樣不會愿意看到寶玉與黛玉有什么不名譽的事發(fā)生。若以世俗的眼光看來,以寶黛的親密,這種可能性就更大、更危險。這就使寶釵不由自主地想介入寶黛之中。寶黛因一點小事發(fā)生口角,寶玉自去黛玉那化解。黛玉對寶玉是個有情緒就要發(fā)泄的人,必要經(jīng)過一番交鋒才能化解。寶玉前腳到,寶釵后腳到,這么及時,又這么礙事,使得寶玉不得不下逐客令,讓她跟老太太玩牌去。聰明的寶釵意識到自己與黛玉的關系是橫亙在她與寶玉之間的階石,只有消除了這種隔閡,才能實現(xiàn)共贏。但黛玉顯然沒有湘云那么簡單,而且黛玉的性格與湘云也不同,她只能等待恰當?shù)臅r機。

機會終于來了,黛玉在宴席上脫口說出了禁書《牡丹亭》、《西廂記》里的句子。以一大家閨秀竟然看這樣的“黃色書藉”,弄不好就會影響個人名譽,影響一生的清白??墒牵l都沒有注意黛玉的失誤,只有寶釵聽到了。散席后特意把她叫了去,當做重大事故來提醒黛玉注意。這使得單純的黛玉將心比心,認為若是以自己的“小性兒”定是得理不饒人的,而寶釵卻這么真心提醒自己,這才心服口服地承認寶釵不是“有心藏奸”之人,而是一個好人。自此釵黛二人消除了芥蒂,使得寶玉欣喜不已。

若說黛玉只因怕罰便口無遮攔地把禁書里的句子說出來,黛玉的心理素質(zhì)未必那么低。在海棠詩社作詩時,別人都在緊張地思索,獨黛玉或撫弄梧桐,或看秋色,又或和丫鬟們調(diào)笑。面對快要燃盡的香,寶玉慌了,自己趕忙寫出來,而黛玉還在悠閑地玩,然后方一揮而就。即使在元妃省親那么莊嚴的場合,寶玉急得一頭汗,那黛玉卻還有心情幫他打小抄。以她的詩詞功底與才思敏捷,此時不過是玩笑,反倒緊張地把禁書上的句子拿來,實在說不通。想來定是作者為寶釵收服黛玉創(chuàng)造機會故意設下的埋伏。

在愛情上,黛玉具有熾熱的生命熱情。但處于封建時代,愛情之于黛玉依然有著道德不潔和羞恥感。寶釵的一番話使黛玉領悟到自己的“錯誤”,被黛玉誠懇接受,并因此對寶釵感恩,正說明道德感占了上風。但愛情并未死去,也未能從心里消除,她也并不是一個堅決的道德維護者,一旦有了道義的支持,她對愛情的另一面態(tài)度就會顯現(xiàn)出來。當寶琴寫的兩首詩直接寫了紅娘與鶯鶯事后,寶釵說“我們不知道”,而黛玉是深知她“知道與明白的”,于是指責“姐姐也忒‘膠柱鼓瑟’、矯揉造作了”,此時,她又成了封建道德的反對者。但是因為了解寶釵的道德感是真誠的,黛玉只是就事論事說了自己的觀點。建立在理解與信任基礎上的友誼,在二人的維護下并沒有受到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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