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知己就是相互容忍缺點的人

微觀紅樓(中國古韻) 作者:寇秀蘭


史湘云來到榮府,寶玉說有一個東西要送給她,結(jié)果在身上找了半天也沒找到。還是湘云自己將撿到的文采輝煌的麒麟拿了出來問:“是這個不是?”湘云對寶玉諸事滿不在乎的毛病很不滿,更把這種散漫行為上升到前途的高度,“幸而是這個;明日倘或把印也丟了,難道也就罷了不成?”寶玉不是對什么事都不在乎,只是他關(guān)注的重點和史湘云的正相反:“倒是丟了印平常;若丟了這個,我就該死了。”

二人話不投機。再接著說,便說到了寶玉的沒事業(yè)心上。湘云雖然是女孩,卻承認(rèn)男女不平等,說出話來不免有點自卑自賤,說:“讓你成年家只在我們隊里,攪的出些什么來?”力勸他學(xué)學(xué)那些為人處世之道以及仕途經(jīng)濟之學(xué)。寶玉聽了這話,很不受用,竟然下了逐客令,說“姑娘請別的屋里坐坐罷,我這里仔細(xì)腌臜了你這樣知經(jīng)濟的人!”以寶玉一個慣于伏低做小對女孩百般呵護的人,竟然用了這么嚴(yán)重的詞匯,讓讀者我都覺得過分了。好在襲人還舉出了一個寶釵受辱的事情:“姑娘快別說他。上回也是寶姑娘說過一回,他也不管人臉上過不去,‘咳’了一聲,拿起腳來就走了?!币源司徑庀嬖频氖苋柚小5@話畢竟刺耳,襲人又拿出寶釵的有涵養(yǎng)而如果是黛玉不知會哭成什么樣呢,而且寶玉不知要賠多少不是來做對比,這也就從一方面促使湘云做個有涵養(yǎng)的人了,另一方面也暗合了湘云對寶玉的意見:“只會在我跟前說話,見了你林妹妹,又不知怎么好了?!?/p>

寶玉聽不得別人說黛玉不好,更沒有絲毫悔過的意思,一向?qū)ε捜莸乃磫枺骸傲止媚飶膩碚f過這些混賬話嗎?要是他也說過這些混賬話,我早和他生分了?!?/p>

這些議論被因不放心寶玉趕來探聽消息的黛玉聽了去,黛玉由此發(fā)了一通著名的繞口令一般的感慨:所喜者,果然自己眼力不錯,素日認(rèn)他是個知己,果然是個知己;所驚者,他在人前一片私心稱揚于我,其親熱厚密,竟不避嫌疑;所嘆者,你既為我的知己,自然我也是你的知己,既是你我為知己,又何必有金玉之論呢?既有金玉之論,也該你我有之,又何必來一寶釵呢?……我雖為你的知己,但恐不能久待;你縱為我的知己,奈我薄命何!

林妹妹的唯一心愿只想要一個知心愛人,她的心里沒有其他東西的位置。而寶玉從來就瞧不起那些“國賊祿鬼”之人,二人因此成為知己。但二人的知己不止在這些大的方面,更在于一些別人看不慣的細(xì)節(jié)上。

林妹妹動不動就動感情,經(jīng)常見物傷心,因情落淚,寶玉從來沒有嫌棄過她的小性。黛玉葬花的行為,很不被人理解,許多人覺得好笑。大家都說她有癡病,按現(xiàn)在人的說法,大概有那么點精神不太正常。獨有寶玉并不那么認(rèn)為。不僅如此,那天因?qū)氂皴e說了話,二人發(fā)生了爭吵,第二天寶玉不見林妹妹,卻見滿地落花,以為林妹妹還在生氣,也不收拾那些花了,便自己揀了,準(zhǔn)備把花埋了。走到山那邊,卻聽到一個傷心女孩的哭訴。寶玉聽得動情,慟倒在了山坡上。黛玉聽到有人痛哭,以為這世上還有個人跟自己一樣傷情。抬頭一看,卻是寶玉。就從二人相同的誤會,也唯有他們兩個是這個世上各自的知己。其實對于寶玉來說,林妹妹的葬花是浪漫的行為,非有情不會有此作為。但他就如只許林妹妹姓林一樣,他也只覺得林妹妹這么做很好,若還真有個別人這么做,那就是東施效顰了。

黛玉葬花的行為雖怪僻還可容忍,寶玉吃人嘴上口紅以及愛擺弄女孩的化妝品就不大招人待見了。

第二十四回,寶玉湊在鴛鴦脖項上,聞那香氣,還用手摩挲,又涎著臉要吃鴛鴦嘴上的胭脂,鴛鴦就叫襲人:“你跟他一輩子,也不勸勸他,還是這么著?!币u人就發(fā)了脾氣,說:“左勸也不改,右勸也不改,你到底是怎么著?你再這么著,這個地方可也就難住了?!边B威脅都用上了。湘云幫寶玉梳辮子時,寶玉忙里偷閑忍不住把胭脂往嘴里送,被湘云“啪”一下打掉了。

但是,對于林妹妹來說,寶哥哥的缺點都是可以原諒的。第十九回,寶玉來看黛玉,怕她才吃了飯就睡覺,兩個躺著說話。那黛玉看見寶玉左邊腮上有紐扣大小的一塊血跡,便欠身湊近前來,以為是誰的指甲劃破的,寶玉說是才剛替他們淘澄胭脂膏子濺上的。若是當(dāng)著寶釵湘云,寶玉定不會這么大方地招認(rèn),在黛玉這兒就沒那么麻煩了。黛玉用自己的絹子替他擦了,只是說:“你又干這些事了?!梢擦T了,必定還要帶出幌子來。就是舅舅看不見,別人看見了,又當(dāng)作奇怪事新鮮話兒去學(xué)舌討好兒,吹到舅舅耳朵里,大家又該不得心凈了?!摈煊褚彩窍敫鷮氂襁^一輩子的人,完全沒有像襲人那樣教訓(xùn)寶玉,只是提醒他不要因為這件事被人責(zé)罵,一片知心人的話。難怪寶玉對黛玉一片癡心,一個人把他的缺點都接受了,除了愛,沒法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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