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黛玉的人生很完美

微觀紅樓(中國古韻) 作者:寇秀蘭


寶玉喜歡說別人不愛聽的怪話,那次當著大家的面,他說如果趁著你們都在,我便死了,那我就快活了一輩子。大家都罵他,說他胡說,尤氏還說他真是個傻子?,F(xiàn)在人們大多理解了寶玉,生活在于質(zhì)量不在于數(shù)量,在于過程而不在于結(jié)局,若以這個標準來看,林黛玉的人生其實很完美,甚至比她的同齡少女都幸福。

首先,林黛玉擁有許多人的疼愛。黛玉雖然從小沒了父母,成了孤兒,但她卻得到了賈母的憐愛。因老太太是寧榮兩府的最高領導與最受尊敬的長輩,她的寵愛便非同一般。不管真的假的,是出于討好老太太還是出于真心疼愛,她周圍聚集的人輕易不敢小瞧了這位小姑娘,所以,林黛玉在初進賈府時雖然準備“不要多說一句話,不可多行一步路”,以防被別人小覷,但她實際在生活中,卻并沒有少說話。她說起寶玉的奶媽來,也是一句不肯少的:“我為什么助著他?我也不犯著勸他。你這媽媽太小心了!往常老太太又給他酒吃,如今在姨媽這里多吃了一口,想來也不妨事。必定姨媽這里是外人,不當在這里吃,也未可知。”這話尖酸刻薄,一般人是無法辯駁的,所以,連寶釵也要忍不住笑道:真真的這個顰丫頭一張嘴,叫人恨又不是,喜歡又不是。喜歡是因為黛玉的話機敏鋒利爽快,不喜歡是因為這話不溫柔敦厚。黛玉雖然是賈母的外孫女,又是寄養(yǎng)在榮府的人,卻得到了比賈家嫡孫女還要多的寵愛。這也使得黛玉雖然有著父母雙亡寄人籬下的硬傷,過于傷感,但基本是沿著健康的人格軌道發(fā)展的,她的性格甚至較迎、探、惜都更為健全。

其次,林黛玉物質(zhì)生活條件豐裕。林黛玉的父親林如海管理鹽政,家世也了得;榮國府祖上是國公,雖然現(xiàn)在似乎不如以往,但是比林家還要更富貴一些,保留了那種公侯氣派,非林家可比。鳳姐一見林黛玉,就說,“這通身的氣派竟不象老祖宗的外孫女兒,竟是嫡親的孫女兒似的”。她這么說有奉承的嫌疑,無形中把黛玉出身的林家小看了些,但也許是事實,黛玉并沒有反感。主要的還是稱贊黛玉的大家風度。林黛玉有這風度,想是得其母遺傳,而其母的童年當是在賈家正興旺的時期。林如海死后,黛玉寄居賈家,已無歸路。但以林家別無他人來看,林黛玉是林家的唯一繼承人,即使有遠親或者堂親,也有親疏之分,她所得遺產(chǎn)也應不少。但書中的林黛玉完全是依靠榮府生活。黛玉在與寶釵傾訴心事時,曾對比地說:“你如何比我?你又有母親,又有哥哥。這里又有買賣土地,家里又仍舊有房有地。你不過親戚的情分,白住在這里,一應大小事情,又不沾他們一文半個,要走就走了。我是一無所有,吃穿用度,一草一木,皆是和他們家姑娘一樣?!睂氣O安慰她說:“將來也不過多費得一副嫁妝罷了,如今也愁不到那里。”正如寶釵所說,黛玉所費也不過日常所用,又不準備繼承榮府的財產(chǎn),過兩年嫁了,便也使不著這里的了。何況,那迎、惜二位姑娘不也都在榮府生活嗎?賈家到底不小家子氣,那些親戚們來了,也都住在府里。林黛玉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另外還吃著人參養(yǎng)榮丸、燕窩粥地保養(yǎng)著,一點后顧之憂都沒有。偶爾關(guān)心一下經(jīng)濟問題,寶玉趕緊安慰說,憑他怎么后手不接,總也短不了咱們兩個人的。

還有一點是林黛玉受到了良好的教育。從小她就得到了父母獨一無二的寵愛,林如海五十歲上才得了這一個女兒,兒子又夭折了,黛玉又是極聰明乖巧的一個女孩,得到的父母寵愛幾乎是可以想象的。所以,雖然黛玉是女孩,卻從小就請了賈雨村做家庭教師。賈雨村得到過神仙一般的人物甄士隱、探花林如海、喜歡讀書人的賈政的賞識,風度學問應該都不錯。這樣一個人去教一個只四五歲的孩子,任黛玉天姿聰慧,智力超常,也還是小菜一碟。后來到了賈府,似乎沒有再請家教,但已經(jīng)有了基本識文斷字的文學功底,再加上自己的好學不倦,又有一幫同齡女孩互相切磋,知識越發(fā)長進了。只是黛玉學詩這一點,并不完全是好處,多愁善感、無故尋愁覓恨的毛病,也是文人的通病。這也是黛玉稍稍不如意,便悲愁滿懷的主要原因。但黛玉的精神生活也因此而豐富,吟風賞月,寫詩作詞,閑情逸致,完全是一副逍遙派作風。

最重要的一點,也是別人所沒有的,是林黛玉經(jīng)歷了一場刻骨銘心的生死之戀。別說是過去,就是現(xiàn)代,又有多少人得到過這種真正的如寶黛間那樣純潔、優(yōu)美、深摯的愛情?只寶玉一見林黛玉,就要摔那命根子的鐘愛,寶玉可曾為別人摔過?這是一種為美的“忘我”行動。若說這時寶黛之間還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時候,那么這時便給了孤苦的林黛玉一個童年時的親密玩伴兒,一個呵護她的哥哥。這是寶玉對他的親妹妹探春都沒有的親情,這種兄妹親情對于失去父母受隔輩人賈母的寵愛是不同的,對黛玉的心靈成長也至關(guān)重要。更何況黛玉在寶玉眼中,是“神仙一樣的妹妹”,無人可比。長大了,兩人矛盾重重,也不過是愛情的苦惱,若沒有這苦惱,如何得到誤會消解后的快樂?到后來兩人心心相印,那寶玉只聽說黛玉要回去,就發(fā)瘋了。其情之真之癡,恐哪個世代的女子也要嘆羨一番吧?現(xiàn)代人喜歡讀《紅樓夢》,很大程度上與這段寶黛理想之戀有關(guān)。如果《紅樓夢》沒有了這么出色的浪漫主義的愛情,真不知要失色多少。

黛玉在如花的年齡去世了,她永遠成了十五六歲風花雪月的風景,留給人無限嘆息與傷感。她也占據(jù)了寶玉的精神領域,林妹妹的影子始終縈繞不去,即使是“山中高士”一般的薛寶釵,也無法侵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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