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菱是唯一出現(xiàn)在太虛幻境副冊中的人物,位置很特別。她的判詞是:根并荷花一莖香,平生遭際實堪傷。根應該是指她的出身。她的父親是甄士隱,而甄士隱是一個鄉(xiāng)宦,雖不是很富貴,但也是當?shù)孛T望族,有一定的社會地位。難能可貴的是甄士隱稟性恬淡,不以功名為念,每日只以觀花種竹、酌酒吟詩為樂,是神仙一般的人物。這就使得香菱的出身有別于晴雯、襲人等不是買來的就是家生子的奴仆地位,天性中稟賦清雅之氣。這個渾身散發(fā)著清潔之氣的女孩,卻終身都未能脫離污泥濁水。
香菱雖不是《紅樓夢》十二釵中人物,卻是紅樓從頭到尾都出現(xiàn)的人物。她的命運最坎坷,而容顏最美,是紅顏薄命的典型。她的相貌,用周瑞家的話說是:“這個模樣兒,竟有些像咱們東府里的小蓉奶奶的品格兒?!比啬棠瘫闶乔乜汕洌谔摶镁持?,寶玉看到香閨繡閣中,有一位仙姬在內(nèi),其鮮艷嫵媚,大似寶釵;裊娜風流,又如黛玉。警幻仙子告訴寶玉仙姬乳名兼美表字可卿者,即此人兼有釵、黛之美,這香菱之美便可知了。薛蟠雖粗莽,但對女人的審美眼光并不低,他見到香菱時,立即搶了來。見到黛玉的風流裊娜時,也是頓時“酥了半邊身子”,美已到了致人命、奪人魄的地步。但是香菱因其自小到大的遭遇,對情并不了解。她的鮮艷嫵媚的色相,她的與“淫喪天香樓”的可卿相似的相貌,都暗示了她終是以外在的美而引人注目,這種美是以“性”為實現(xiàn)目標,她做了充滿肉欲的薛蟠的侍妾,恰是荷被污泥玷污的本質說明。
這個終身未能脫離污泥濁水之人,卻始終保持著鮮艷芬芳,散發(fā)著清香之氣。她的身上還有與黛玉在精神上相似的一面。
香菱自五歲被拐子拐走,長到十二三歲被賣,在賈雨村判案時,由原住在葫蘆廟的和尚、現(xiàn)在的門子述說的“我的罪可滿了”,“說是打怕了的,不敢說”等內(nèi)容,可知香菱的平生遭遇是多么可憐。后來周瑞家的問她家鄉(xiāng)父母,她都回答“不記得了”。就是這樣一個人,卻對大觀園濃郁的詩情畫意充滿向往,羨慕園中作詩的雅女們,并且不顧身份學起做那“無用的”詩。她對學詩的專注、她對詩的熱情,以及對詩的領悟力,使她成為進步最快的人,終于得入大觀園詩社。在這期間,她似乎完全忘了自己的苦難。在學作詩時,詩句引起她的回憶的,恰是那年進京時看到的美景。
“我們那年上京來,那日下晚便挽住船,岸上又沒有人,只有幾棵樹,遠遠的幾家人家作晚飯,那個煙竟是青碧連云。誰知我昨兒晚上看了這兩句,倒象我又到了那個地方去了。”這話從香菱口里說出來,真是令人震驚。想香菱上京時,那個“我們”究竟是她與“拐子”還是與薛家人呢?若是拐子,香菱正處于漂泊動蕩驚恐不安的生活中;若是薛家人,她也才經(jīng)歷了馮淵被殺自己被搶薛蟠打死人的驚恐中,如何這一切都不見,卻能獨自欣賞那樣的田園景象呢?
總覺得她描寫的這一番景象只有跟著父親為官游歷走南闖北的寶琴才會感受得到,但寶琴關注的是地方古跡,感覺新奇的倒是“真真國的女孩子”的容貌和打扮以及進行的文化交流。也許幸??鞓窡o憂無慮的寶琴是注意不到“渡頭馀落日,墟里上孤煙”那樣一種家園安定的感覺的,只有不知何處是故鄉(xiāng)、無父無母的香菱才對這番景象產(chǎn)生了無比親切的渴望。這也說明,香菱的心里始終有一片美麗的景色,在那樣一種污濁的生存環(huán)境中,香菱保持了“溫柔安靜,連主子都比不上”的淑女形象。她的心地竟從來沒有被污染過。這樣的心性真可以說是出污泥而不染了。
香菱的精神世界很像是不得志的文人士子,雖然命運多舛,但始終不放棄對美好高尚事物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