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一聽,撲通一聲伏臥在地,恐慌得渾身發(fā)抖,說不出半句話來。
“你只要遠遠地、高高地坐著就行了,不需要說什么話。當(dāng)然,有時候要做一點人們熟悉的、莊重而又可親的五世的習(xí)慣動作。你曾經(jīng)跟隨五世多年,對你來說,這是不難做到的?!鄙=Y(jié)甲措指了指五世的衣柜,“袈裟、用具,都在那里邊?!?/p>
對方依舊不敢抬頭。這是他絕然想象不到的使命,完全是一種褻瀆佛爺?shù)男袕?,而且對他來說是一個天大的難題。扮演五世達賴,他既不敢,也不一定就會。他演過藏戲,扮演過尊貴的國王一類的人物,但那是戴著面具進行的,誰都知道那是在演戲呀。如今,他將要扮演的是一位事實上雖已去世,而在人們的心目中依然活著的神圣的偉人,這個人還沒有被編到戲中;“演出”的場地是這樣大,“情節(jié)”的發(fā)展是這樣難以預(yù)料,沒有可戴的面具,沒有壯膽的鼓鈸,也沒有人會當(dāng)戲來看。他行嗎?他像嗎?到時候露了馬腳可怎么辦?自己昏倒了怎么辦?佛爺降罪怎么辦?最后的結(jié)局到底怎樣……到底是一種什么力量把他撂到這座險峻的崖頂上呢?到底是一種什么力量把他投進再也無法爬上來的無底的深淵呢?諺語說:毛驢往哪邊走,是由棍子驅(qū)使的;馬匹往哪邊走,是由嚼子支配的。這棍子,這嚼子,是誰呢?是第巴桑結(jié)甲措嗎?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桑結(jié)甲措上前扶他起來,不無同情地說:“這樣做的原因你已經(jīng)明白了,也是萬不得已呀。我自己何嘗不也是在遵從佛的旨意?佛祖蓮花生講過:‘我們這一生的情景,是前一生行為的結(jié)果,任何辦法都不能改變這種安排?!鄙=Y(jié)甲措在引述蓮花生的這兩句語錄時,速度放慢了一倍,一個字一個字,像釘子一樣進他的心窩,不容反駁正如不能拔出。
桑結(jié)又說:“你自幼受戒為僧,不就是為了安排來世嗎?再說,達賴佛的替身——那位轉(zhuǎn)世靈童阿旺嘉措,是你找到的,佛爺會把你看做最親近的弟子,隨時在暗中保護你。為了佛教,為了靈童,為了西藏,為了眾生,你將立下更大的功勛,做出歷史上極少有人做到的事情,這是其他任何人都尋找不到的機會。反之……”桑結(jié)甲措沉吟了一會兒,仰起了扁頭,以執(zhí)政者應(yīng)有的嚴厲聲調(diào)繼續(xù)說,“如果你拒不接受,不能領(lǐng)悟這個大道理……二十九日〔1〕就要到了!”
斯倫多吉喇嘛呆癡地望著桑結(jié),一雙眼睛再也不會轉(zhuǎn)動了,酷似雕塑藝人制作出來的泥人。他的頭上冒著熱氣,大顆的汗珠從鼻尖滴落下來。宮中是陰涼的,里面永遠沒有夏天,但他感到這位第巴就是無法遮擋的烈日,離他太近了……他要被烤焦了……
可憐的喇嘛退出之后,桑結(jié)甲措一絲不茍地梳洗完畢,換了一件繡花的黃緞藏袍,準備去主持商議地方政務(wù)。屆時將要討論布達拉宮紅宮部分的經(jīng)費籌措事宜。工程是這樣巨大,事項是這樣浩繁,這在西藏的確是空前艱難的建設(shè)項目。
原先,布達拉山上只剩有一座宮殿的廢墟,宮殿名叫尺孜瑪布,是吐蕃王朝的第七位藏王松贊干布在公元636年為迎娶尼泊爾公主修建的;至于公元641年為迎娶文成公主修建的那九百九十九間房子,早都在雷電、火災(zāi)、兵亂中蕩然無存了。當(dāng)年,五世達賴的更為宏偉的重建計劃,可以說是白手起家的壯舉。桑結(jié)甲措早就下了決心,即使僅僅為了紀念五世,也要把它最后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