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阿旺嘉措,是喇嘛給起的。原先是叫阿旺諾布的。你……多少歲了?”
“十六啦!你呢?”
“十四。比你小兩歲?!卑⑼未肓⒖毯蠡诹?,后一句注釋有什么必要?難道人家連這么簡單的算術(shù)都不知道嗎?
“你覺得,剛才的新娘子好看嗎?”少女終于注視他了。
“好看,像一朵蓮花?!?/p>
“蓮花?”少女有些嫉妒了。
“不過,你比她更好看?!?/p>
“胡說?!鄙倥纱罅艘苫蟮难劬Α?/p>
“真的!”阿旺嘉措十分委屈地說。
“就算是真的吧?!鄙倥参克?,其實(shí)是她自己得到了安慰。
又是沉默。只有被撂在地上的空背斗,在原野的風(fēng)中微微地?fù)u晃著。
“我可是一朵沒有根的蓮花呀!”少女嘆息著。
“為什么呢?”
“你愿意知道嗎?”
“當(dāng)然愿意。”
“我的阿媽,在我還不會(huì)說話的時(shí)候就死了。我阿爸后來也被拉到拉薩西邊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打仗去了?!鄙倥瘟艘豢貌?,用食指和拇指輕輕地捋著,“走以前,把我送到了這里。我姨母家里沒有別的人,我就成了她的女兒了?!?/p>
“你原來的家在什么地方?”
“瓊結(jié)?!?/p>
“瓊結(jié)?那地方很有名,是吐蕃王的家鄉(xiāng)。那里有九座藏王墓,是嗎?”
“是的,我小時(shí)候站在高處數(shù)過,中間兩座,東面三座,西面四座,都像小山一樣……那里可真美呀!后邊是丕惹山,前邊是雅隆河,河川里長著那么多的樹,那么多青稞……宮殿和寺院,就好像用什么東西粘在陡峭的懸崖上?!?/p>
“可惜我沒有去過。那就是古代的跋布川??!”
“是嗎?我不知道古代叫什么。你比我小,學(xué)問可比我大得多。”
“我是從書上看來的,你可是親眼見到的,你才更有學(xué)問呢?!?/p>
“你真會(huì)說話?!?/p>
在大約半里遠(yuǎn)的大路上,一個(gè)騎馬趕路的青年人唱起了在當(dāng)?shù)厥至餍械那楦瑁?/p>
在碧波蕩漾的河面,
我還是第一次放下小船。
風(fēng)兒呀,我請求你,
千萬別將我的小船掀翻。
在美好的初戀階段,
我還是第一次嘗到甘甜。
戀人呀,我請求你,
千萬別把我的愛情折斷。
他倆聽著,互相望著,又趕緊低下頭。這首歌具有無法估量的神力,一下子把隔在他們中間的那道無形的高墻推倒了。雙方都在期待著對方從廢墟上跨過來,但是誰也沒有這最后的勇氣。
又是沉默,更長久、更難耐的沉默。
“我該割草去了。”少女站了起來,但卻沒有走開。
“我替你割?!卑⑼未爰泵φf。
“你,會(huì)嗎?”
“會(huì),我在家常干。”
“你家里,還有誰?”
“一個(gè)人也沒有了?!?/p>
“和我一樣啊……”少女嘆息了一聲,提起鐮刀向野草深處走去。
“讓我來吧?!卑⑼未胄∨芰藥撞?,追上去奪鐮刀,卻抓在了少女的手上。鐮刀悄然無聲地落在草叢里,他們握著的手竟沒有松開……天知道是誰吻了誰。
當(dāng)他們在擁抱中分開的時(shí)候,仁增汪姆的臉上泛著朝霞。她沒有喝醉過,她心想:喝醉了酒的人大概就是這個(gè)樣子吧,輕飄飄的,站也站不穩(wěn)了,好像腳下正發(fā)生著地震。阿旺嘉措上前扶住她,她輕輕推開,向四周瞥了瞥:“你先走?!?/p>
阿旺嘉措像聽從將軍命令的士兵,前頭走了,不同的是并不是勇往直前,而是不斷地回頭望著……
仁增汪姆回到姨母家的門口,正碰上姨母站起身送一位顧客。這位顧客自稱是從五十里外來的,只不過為了買一根縫皮子的針。這種針是從英國經(jīng)由印度運(yùn)到這里來的。那時(shí)候的西藏連一根鐵釘還生產(chǎn)不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