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爺,您千萬不能厭世!”蓋丹驚恐地說。
“不,”六世苦笑了一下,近乎自語地說,“不是厭世,而是愛世呀!”
“這就好,這就是我們的福氣?!鄙w丹放心了,“佛爺剛才要問的是……”
“哦,隨便問問……”六世有些猶豫,他意識到以自己這樣的身份詢問那樣的事情,是不大合適的,所以又重復了一次“隨便”這個詞,“布達拉宮里的人,有沒有談情說愛的?”
蓋丹的心緒頓時復雜起來,他不敢說沒有,因為他知道,曾經(jīng)有個別敗類在外面強奸婦女或者把無辜婦女打成“女鬼”捉來殘暴糟蹋。當然,這種行為和談情說愛完全不是一回事,但是對于一個教徒來說,比談情說愛要嚴重得多。如果他回答沒有,而達賴又確已掌握了事實,那自己就難免有包庇之嫌了;如果說有,達賴要是刨根問底,他說不說出干那種事情的人的名字呢?那些人可是不能得罪的,強奸婦女的人是有獸性而無人性的,他們是會用刀子來報復的。他于是回答說:“可能有,只是我……沒見到。”
“聽都沒聽說過嗎?”六世不滿意他的回答。
蓋丹腦子一轉(zhuǎn),故作思考狀,然后才說:“現(xiàn)在的沒聽說,過去的倒聽說過。”
“講給我聽聽?!绷辣憩F(xiàn)出了興趣。
“是,佛爺?!鄙w丹這時覺得,達賴雖然給他出了個難題,可繞來繞去,文章倒好作了。他把這種得意,表現(xiàn)為對聽者的殷勤,故作神秘地說:“還是一位大人物咧!”
“誰?”
“第三任第巴羅桑圖道?!?/p>
“是第巴桑結(jié)甲措的親叔叔的繼任者嗎?”
“就是。他原來是五世達賴佛身邊的曲本〔1〕,康熙八年被任命為第巴。五世對他是很器重的??墒撬鳛橐粋€黃教教徒,卻養(yǎng)著一個女人?!?/p>
“一個什么樣的女人?”
“我當然沒有見過,不過我知道那位小姐是山南乃東闡化王的后代,聽人說長得十全十美,百媚千嬌。這事弄得盡人皆知,鬧得滿城風雨。您想,第巴帶頭破壞了教規(guī),人們當面不敢說,背后能不議論嗎?結(jié)果,讓五世達賴佛聽到了。”
“怎么辦了?”
“五世對羅桑圖道說:‘要么把那個女人打發(fā)走,要么辭職?!?/p>
“他選擇了哪一條呢?”
“他回答說:‘讓我不愛那個女人,我辦不到;辭職,是可以的?!瘺]辦法,五世只好讓他辭職了。”蓋丹講得有聲有色,對五世達賴和第巴羅桑圖道都充滿了贊嘆。
“后來呢?”六世很關(guān)心這場愛情的結(jié)局。
“羅桑圖道舍棄了第巴的尊榮職位,帶著他的情人,隱居到山南的桑日莊園去了。”
“嗯,好!”六世不禁說出這樣的評語。
過了一些日子,塔堅乃又來了。
桑結(jié)從蓋丹那里知道塔堅乃經(jīng)常來見六世,但是并不在意。因為這個人既不是皇帝的秘使,也不是蒙古王公的政客,而只是達賴幼年的朋友。在調(diào)查清楚之后,斷定不是什么危險人物,桑結(jié)也就不去干涉了。
塔堅乃這次進宮,是告訴倉央嘉措,他已經(jīng)找好了安身之所,用倉央嘉措送他的那筆錢開了一個不大的肉店,足可以維持生活了。
倉央嘉措笑著說:“你呀,不去宰牲畜,就去賣肉?!?/p>
“不懂不熟的事,我是不敢干的。不是怕賠錢,是受不了那份罪?!彼阅颂孤实卣f。
“是啊,可是我這份罪還得受下去。”六世又傷感起來。
“我說佛爺,”塔堅乃湊近了說,“你既然能換上俗裝出去射箭,為什么不能到我的小店去坐坐呢?看看拉薩的市面,瞧瞧來往的人群,散散心,解解悶。看,你吃得很好,反倒瘦了,何必老憋在宮里?你是達賴,誰能把你怎么樣?”
倉央嘉措心頭的那?;鸱N又閃爍出亮光,眼看就讓塔堅乃這股風吹著了。他沒有用語言回答,卻微微地點了點頭。
“我看啊,你再不要去想那個仁增汪姆了。拉薩城里有的是漂亮姑娘。有一首歌就這么唱:‘內(nèi)地來的茶垛,比喜馬拉雅還高;拉薩姑娘的脾氣,比雅魯藏布還長〔1〕?!€有一首歌是:‘拉薩八角街里,窗子多過門扇;窗子里的姑娘,骨頭比肉還軟?!憧茨膫€姑娘好,我替你去說合……我說這些,是為你解悶消愁,你可不要生氣。”
倉央嘉措沒有生他的氣。在拉薩,只有塔堅乃是不把他當佛崇拜而把他當朋友親近的人,只有塔堅乃理解他,同情他,有著正常人的活力與真誠。
他再次點了點頭,決定化了裝到拉薩〔2〕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