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少臣并沒有躺在她身邊,而是坐在窗外的沙發(fā)上回復一條短信。他沒有開燈,手機的弱光映著他的臉。沈安若是第一次見他按著鍵發(fā)手機短信的樣子,其實她自己也只收到過他的一條短信。此時的程少臣少了往日的那種精明與勝券在握的自信,倒是有點笨笨的樣子,明顯很不熟練,但他的表情很溫和,嘴角邊噙著一點點笑意。
她夜里頭腦總不清醒,呆呆地看了一會兒,竟忘了該躺下裝睡,直到程少臣抬頭時才反應過來。其實她坐在黑暗里,他應該根本看不見她,而他的手機屏幕上的熒光一滅,屋內(nèi)便全陷入了黑暗。
她聽到他說:“好不容易才睡著,怎么又醒了?做噩夢了嗎?”他到了夜間脾氣總是很好,聲音也比平日里要溫柔許多。
“我認床,換了地方睡不熟?!彼貙χ諝庹f,又躺了下去。
過了一會兒,他重新躺回她身邊,替她掖了被角,伸手攬住她的腰,將她拖進自己的懷里。沈安若一向背對著他睡,被他拖入懷中,仍然背貼著他的胸膛。程少臣向來不在意,只拿她當抱枕用,很快便沉沉睡著。沈安若很嫉妒入眠這樣快的人,幾乎想把他弄醒,但終究沒有使壞。他抱得緊,她翻不過身來,最初數(shù)著綿羊,總是數(shù)著數(shù)著就忘記了數(shù)目,后來干脆數(shù)他的心跳聲,不知道數(shù)了多少下,終究還是在天亮以前,在遠處噼噼啪啪無休無盡的鞭炮背景音里睡著了。
初一這也沒多難熬,家里固然人來人往川流不息,但沈安若只需要保持禮貌的微笑就好,幾乎連話都不用說。蕭賢淑女士雖然掌控欲強了點,倒是個好婆婆,替她擋了很多她實在疲于應付的熱情,又似乎對她既不失體面又不搶風頭的表現(xiàn)十分滿意,對她越來越和顏悅色。她本來已經(jīng)收了無數(shù)的紅包,最后蕭太后又塞了更大的紅包給她,打開精致的紅色紙袋,是純金的蓮蓬,嵌了渾圓的珍珠,看得她直發(fā)毛。后來她拿給程少臣看,程少臣直樂:“媽這也算與時俱進,不斷推陳出新。大概你的沉默順從令她滿意,否則她今天會送你金母雞。陳姨說她定做了一只,看來大概送給靜雅了?!?/p>
下午程家男人們都出去了,溫靜雅也拉上沈安若出去走走:“你想自己逛一逛嗎?如果沒計劃,就陪陪我吧,那個家,悶死人?!?/p>
沈安若其實也很擔心她挺著那么大的肚子到處走,因為天色很暗,像是快要下雪的樣子,于是欣然同意。
初一大多店鋪都關(guān)了門,她們沿著街慢慢走,時時有小孩子在街上玩鞭炮嚇人一跳,溫靜雅卻一直在笑,后來還買了一包摔鞭。她每摔一下沈安若都要跟著緊張一下,直擔心她要動了胎氣立即就要早產(chǎn),最后終于連哄帶勸地將她手里的摔鞭沒收了。
“你看,安若,快樂多么簡單,幾塊錢就能滿足,只需要花點心思。偏偏男人們總是不懂,以為最貴的就是最好的。他們也總奇怪,為何女人如此不知足。”
“唉,是啊?!鄙虬踩舨⒉辉趺瓷瞄L與不夠熟悉的人閑聊復雜話題,她一直主張交淺言不必深,否則言多有失。不過她向來是極好的聽眾,不打岔,也不會不耐煩,認真聽她絮絮叨叨地講些無關(guān)緊要的瑣事。溫靜雅是有趣的人,可以把最平常的事講得很精彩,別人都還沒笑,她自己就先笑得開心,只是沈安若直覺感到她并沒有真的如表面那樣快樂而已。不過那又何妨,人是多么矛盾的動物,表象與內(nèi)在總有差別,看似樂觀的人,常常是悲觀主義者,又如最強硬的人,往往才是最脆弱的。
“你會覺得我話多嗎?”
“怎么會?”
“平日里說話其實也沒有人聽的,多是我自言自語罷了,少卿通常別人說三句他才答一句。少臣在家話也少得很吧?”
“對,很少?!?/p>
“他們哥兒倆就這一點最像了,不過你的話好像更少?!睖仂o雅輕笑起來。
后來她帶沈安若去見一位長輩,她住在年代久遠的舊式的居民樓里,看起來已經(jīng)不年輕,穿著寬松的外袍,包著素色頭巾,容顏沉靜,舉止優(yōu)雅,笑起來便令人如沐春風,彈得一手極妙的古箏,泡得一手好茶,像一位得道的隱者。靜雅說:“安若,這是晴姨。”
直至她們要離去時,沈安若才發(fā)現(xiàn)了晴姨行動不便,她穿外套似乎十分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