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浮光掠影(1)

飛揚:夏天以后 作者:省登宇


我像一粒種子,被青鳥和云朵帶到了武周山下。

擦燃火柴,閃耀光芒

文/蔣峰

截止到明年十月,大師已經(jīng)二十年沒有推出能再次令人敬重的作品了。十幾年里他都無法避免地被介紹為“《二分之三》的作者”或者是“那個寫出《二分之三》的人”。時間已經(jīng)證明《二分之三》將永遠留在人們的記憶里,成為永恒的經(jīng)典。到那時人們也會記得,他有時不免悲哀地想,“那個寫出《二分之三》的人”也只寫出這本巨著。

夏天的一次聚會上有個年輕人向他暗示了這一點,沒有比這再委婉的忠告了。那個年輕人說:“憑著那部傳世之作,您可以此生都無憂無慮地享受生活。”幾個作家附和了他這一說法。之后他們繼續(xù)高談文學、藝術,以及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高談著最近正在創(chuàng)作的作品。大師第一次感覺到一絲落寞,盡管他從不把這些人放在眼里。即使到現(xiàn)在他以為他們也只是作家。大師只有一個,不管他的才華耗盡與否,可骨子里的關懷沒有變,單憑這一點關懷,再加上已有的成功作品,他就無愧于大師的榮譽。

他是如此的自我,以至于他常常對朋友自嘲自己已經(jīng)自信到自大的地步。但他相信這只是自信,幾十年來他都是這么認為的。“至少自我膨脹”,他猜想,“還不是我當前這個狀態(tài)”。秋末他給友人寫信時還提到這件事,他求友人告訴他,起碼在對方的眼里,自己是不是真到膨脹到了自大的地步。他把信寄給魏寧,那是他臆想中的朋友,因其《二分之三》里細致的刻畫在十幾年前就被喻為華語最出色的文學人物之一。他知道沒必要守在家里等回信,他選擇出外旅游來放松心情。然而他終于發(fā)現(xiàn)自己老了,除了整天窩在賓館睡覺已無任何激情去游山玩水。意外的是他到家時收到魏寧的來信。空蕩的信紙中央只有一句話,簡短而確鑿:“你沒有變,你還是你?!彼е鴣硇乓惶熘畠染退骰亓艘郧澳敲炊啾煌底叩男判摹km然他知道,這八個字是在四川托一個賓館服務生寫下的。

躺在藤椅上他算了算,三十歲之前他用了十年的時間做雜役,寫《二分之三》,再花兩年的光陰等待成功,為了能成為職業(yè)作家,可以毫無所累地寫作。二十年里他寫了十幾個短篇故事卻篇篇幸運地被幾家文學雜志讓來讓去最終發(fā)表在《故事會》;他寫了六個長篇卻被批評為三流電視劇的流水賬腳本。由此他成就了肥皂劇皇帝羅偉,那幾年整天下午的討論劇本令他羞愧自己居然為賺錢與這種人粘在一起。后來這種人也因肺癌病故了。在羅偉的追悼會上他轉變了自己的想法?!凹词故窃俨畹膶а菀脖瘸刹涣舜髱煹淖骷覐?,”他在墓前手持鮮花想,“就像花總是比草值錢?!?/p>

羅偉拍了大師的五部作品。生前大師始終沒有將《二分之三》毀在羅偉手里。最后一部長篇他沒有來得及拍,似乎是出于忠心,大師收回了《白色流淌一片》的拍攝權,沒有再給年輕導演什么機會。

“或許是該認真地做一次懺悔,”他坐在桌前寫道,“我曾做錯太多事情,多到我已沒有精心去專心做一件好事。”他的筆尖停了停,在后面加了個括號,“寫一本好書。”十幾年斷斷續(xù)續(xù)寫那六部長篇故事,不管批評界的威力有多大,他內心總有個聲音告訴他寫這些垃圾不過是工作的一種,就好比他拿出同樣的時間做買賣上班一樣,他還有個比《二分之三》更嚴肅的長篇在腦子里呢??墒钦嫫婀郑诹緯霭娴哪翘焖_始察覺心中那個嚴肅長篇的文學都流到那本書里了,他的才華被偷走了。

第二個春天四位立志寫作的年輕人來拜訪了他。他們環(huán)坐在大師的身前聆聽經(jīng)典是什么?!拔膶W的經(jīng)典?!彼H鏘有力地說道,“你們覺得像我的《二分之三》翻譯為十三國文字賺二十二種幣紙的錢就是經(jīng)典嗎?”他語氣有些激動地反問。答案是搖頭,而出乎他所料,兩男兩女像軍人一般整齊地點了點頭。“稍等一下?!贝髱熎鹕韺⑺麄儊G在客廳,把自己反鎖在臥室里?!盎蛟S需要個管家,”倚在被上他想,“在這個時候能把這些文學流氓攆走?!彼膫€人在客廳候了三十分鐘后,呼喊起大師。之后還是發(fā)生了令人尷尬的事情,趕來的警察將門踹開時看見大師站在陽臺裝作老年癡呆一般敲著額頭道:“噢,我記憶越來越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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