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卻給葉一舟攔在了回書齋的半路上。
葉一舟笑問他:“公子近來忙得連回府吃頓飯的工夫也沒有了么?”
白弈眸光略微閃動,反問道:“先生何出此言?”
葉一舟道:“公子方才為何不留下陪小娘子用膳?”
白弈聞言大感意外,不禁笑道:“先生怎么忽然管起這個來?”
葉一舟搖頭道:“若此時不是在鳳陽而是在京中,不是墨鸞小娘子而是東陽公主,公子還會走么?”
他二人接連四五句話全是在互問,但葉一舟問到此處,白弈眼神卻忽地變了。東陽公主李婉儀,圣上與皇后嫡親之女,他處心積慮在天朝宮闕中謀下的另一枚玉子,如今已是他御旨賜婚的未婚妻。但那只有尚主之利,無情。
葉一舟不待白弈開口,兀自道:“公子若是將在京中待公主的心思花一半在小娘子身上,或許還可指望有朝一日她能幫你一幫,但若只像如今這樣,不如早早派人拿下姬氏父子,將他們父子三人一并除去,免得日后東窗事發(fā),留下后患?!?/p>
忽聞葉先生說出這樣的狠話來,白弈不由得心頭一震,問道:“先生這是什么意思?難道我待她還不夠么?”
葉一舟道:“若公子僅是收留個可憐姑娘回府,那真是已做得太夠了。若公子僅是認個妹妹那也足夠了??晒幽耍阒\回來的不是個普通女子,而是一只鸞凰。你對她有多高的期望,便該為她花多少心思。如今小娘子對公子之情至多不過是感激,公子憑什么認為她日后會心甘情愿地替你出生入死?即便得知真相后也不會反生仇恨與公子為敵?”
白弈聞言,靜了一刻,緩聲道:“學生駑鈍,還請先生直言賜教?!?/p>
葉一舟一笑:“公子不是駑鈍,只是不愿將話直說出來罷了。但葉某既是公子的老師,本就是要替公子謀劃大事的,也不怕替公子擔什么。
“公子,若你僅想要一個女子能心甘情愿地為你而死,只需給她莫大的恩惠,讓她感恩圖報便足夠。但你若想要她死心塌地為你而活,即便吃盡世間萬千苦楚,也為了你咬牙活下去,除了讓她愛你,沒有別的法門。
“公子若真想將這柄寶劍磨出鋒利來,需要花費的工夫怕是要比待公主時更多才行?!?/p>
脊髓瞬間陰寒,白弈靜默一瞬,輕輕嘆道:“先生也以為我是個鐵人么?返京述職時是因為清閑,那才得空陪伴公主,但回了鳳陽,軍政要務一日不可耽擱,又還有那殷忠行要盯著,我哪里還有工夫——”
葉一舟搖頭道:“公子,你既已選擇動手去做一件事情,那便該想盡辦法將之做好,否則,不如從開始便不做,何必再找借口?真要做大事,不得這般婦人之仁?!?/p>
一席話猶似利劍,一刺見血。白弈擰眉立在夜風里,盯著葉一舟離去的背影,半晌才沉沉地吐出一口氣來。
到底是自年幼時起便從旁教導他的葉先生,這樣輕巧地一眼將他看穿。他確實不想在墨鸞身上再做這樣的手腳。他本不是心慈手軟之人,但偏是這個小丫頭,屢屢令他心生愧意。
他已經(jīng)騙她一次了,難道還要再設一個更大的騙局將她騙得骨頭也不剩么?
心底驀地一虛。
然而,他卻異常冷靜地明白,葉先生所說的是現(xiàn)實。
他在冷風里自哂了一瞬,看著寒冷月光灑下的一片戚寂,忽然,心底隱隱有一絲煩躁浮起,很快便沉沒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