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遠道:“我這戴罪之身,還是不給你們添麻煩的好。世伯在朝,豺狼環(huán)伺,不能授人以柄?!?/p>
他這樣說,白弈靜了一瞬,笑道:“算了,不說舊事,你隨我去鳳陽么?”
裴遠微微搖搖頭,“家?guī)熌抢?,我暫且還不能走開。”
他這家?guī)熞膊恢裁磥眍^,竟能事事料定于中軍。白弈嘆息,“尊師大材,若能為天下用——”
“善博,”裴遠嘆道,“我倒是想替你盡力一試,但人各有志,家?guī)熡炙匦胁涣b,你也莫太在意的好?!?/p>
他二人邊走邊話舊,半點不見闊別已久的生疏,倒像是朝夕相處的兄弟。白弈說起那彪悍的張大姑娘,裴遠無奈道:“張家娘子烈性如此,張老前輩是愁找不著個能降伏她的好女婿,他誠心贊賞你,并不是故意刁難?!?/p>
白弈不由得苦笑,“總有人能降了她的,急什么。”
裴遠卻一聲嘆息,靜了片刻,“父母為子女之心,自然都是著急的?!?/p>
白弈聞之一怔,知道是不留意觸到了裴遠傷處,又讓裴遠思憶起了故去的雙親。想必,見著幼時知交,他忘了形,一時口快。他本想道歉或安慰,卻又覺得此時再開口無異于傷口上撒鹽,猶豫再三,終還是沉默了。
但裴遠卻惆悵一笑,“方才聽你說話,我倒也放心了。我本以為,你這門親事定是不痛快的,怕你要和世伯爭執(zhí)。你從前那么犟,世伯沒少拿鞭子抽你?!?/p>
原來裴遠也以為他所說的心上人是公主。
無端地,白弈心中忽然冷了。若子恒知道,這門皇親是他親自去騙來的,會作何反應(yīng)?他早不是當(dāng)年那個被父親拿著馬鞭猛抽也絕不低頭的孩子了。
他微微動了動唇,似想解釋什么,終還是沒說出來,只好囫圇笑了笑。
作何解釋?難道告訴子恒,他的心屬之人是他的阿妹么?
自嘲至此,他陡然怔了怔,一時竟有銳痛之感,暗潮亂涌,說不出是何滋味。
他竭力拂去心頭紛擾,斂神凝思。
如今,即便祁勛那邊尋不著失盜官鹽也不礙什么大事了,但若尋得著,則更便當(dāng)。
他靜了許久,安定下來,終于長吁一口氣,辭別了裴遠,一路策馬往神都趕。他得回去向父親報備,還有那小公主,拖延太久,怕是不好交代。
然而,縱馬狂奔時,壓著翻滾的亂意,好似一眼暗泉,汩汩地拼命想要鉆出來。
阿鸞,阿鸞……你沒出事吧?
他忽然惱了,執(zhí)鞭揚手,狠狠地,全抽在坐下馬兒身上。
皖州鳳陽,貌似平和下,暗云流動。
劉祁勛領(lǐng)人追查官鹽下落,又恐民心動蕩,不敢大張旗鼓,只能分隊暗訪,一時卻摸不著頭緒。借口查看盧氏的私倉,也沒個破綻。眼看一宿過去,東方已泛了魚肚白,他不禁急得來回打轉(zhuǎn)。葉先生給的時限是卯時,若他查不出這鹽的下落,可怎么好?他實在是恨自己無能,恨不得找個坑把自己埋了。
他正焦急煩悶,忽然見一高大漢子迎面而來,手中提一口大砍刀,雖用粗布包裹著,依舊虎威賁張。
殷孝?!
劉祁勛猛地一驚。眼下這節(jié)骨眼上,公子又不在,這山匪來是要干什么?
一班跟隨兵士見了殷孝都不由得緊張起來,劉祁勛忙按下眾人不許妄動。他也著實覺著奇怪,若這山匪是來趁火打劫,沒道理孤身一人。
劉祁勛尚自狐疑,殷孝卻已到了跟前。
“隨我來?!币笮⒌?。
劉祁勛又一驚,愈發(fā)摸不著頭腦。
殷孝卻立眉怒道:“磨蹭什么?”
他天生虎將之氣,又統(tǒng)兵多年,本已是不怒自威,當(dāng)真怒起,震得劉祁勛不由自主地挺直腰板,乖乖地跟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