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往南,直到了城南一間酒坊。
殷孝對那酒坊主人道:“主人家,我們要買酒?!?/p>
那主人端著筆笑道:“新出窖的竹葉青,數(shù)十年的猴兒酒。不知壯士要哪種?”
殷孝卻嘿嘿冷笑一聲,“這膩兒吧唧的咱喝不來。咱只要你地窖下頭那幾大缸子‘咸酒’!”
他此言一出,那酒坊主人頓時臉色大變,忽然一抬手,猛地將柜上一只瓷酒觴砸在地上。咣當一聲脆響,幾個帶刀持械的伙計呼啦一下圍上來。
那酒坊主人趁亂想要脫身。
殷孝眼疾手快,大掌扇風(fēng),拍在那主人后頸,一抓一拽,眨眼已鎖上咽喉,將之摁在墻上。
他一言不發(fā),沒有半句威脅,但那樣的氣勢與驍勇已在瞬間將一屋子人全震在當場。若說他能一下將那酒坊主人的脖子擰成兩段,也沒人敢不信。
劉祁勛驚得半晌說不出話,殷孝說要買酒時,他還兀自疑惑,待到此時,才真正明白過來,莫非那盧杞將鹽化成了水,裝進大酒缸,藏在酒肆?難怪他怎樣也查不出,原來這些鹽竟早已不是鹽了!他當下發(fā)令,拿下此間酒坊,果然從窖里搜出幾大缸咸得發(fā)苦的鹽水來。
那主人見大勢已去,腿一軟,便招供出來,稱是拿了錢財,答應(yīng)替人保管這幾大缸子鹽水,但再要逼問托貨的是誰,他卻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劉祁勛又驚又嘆,去看殷孝,卻見殷孝已提刀走了。
“殷……殷將軍!”劉祁勛忙追上前去,不由得喚了一聲“將軍”,拜道,“多謝將軍大義相助!”
殷孝冷冷地道:“告訴白弈,殷某是為皖州無辜,燒寨之事遲些再跟你們討還?!?/p>
劉祁勛呆了一呆,急道:“將軍誤會公子了,那……那放火的事,是末將一時糊涂……公子向來敬重將軍,怎可能——”
殷孝聞言,瞥劉祁勛一眼,也不待他說完,哼了一聲,便轉(zhuǎn)身走了。
留下劉祁勛一人,話到一半,又不好再追,只得尷尬在那兒。
此時天光已大明了。鳳鳴湖一夜的寒氣凝作水露,從花間草畔滾落。
墨鸞這才覺得身子終于在冬日微薄淡灑的陽光下恢復(fù)了些許暖意。
她就這么待了一日一夜,所幸還有一座屋頂,一張軟座,否則,怕是早僵了。但面前盧杞那一刻也未放松過的殺箭,依然讓她手足冰涼。
她也不知哥哥那邊是否順利,亦不知葉先生、劉中郎情況如何。不知前路不知止息地等待著,如同煎熬,令她數(shù)度險些潰守。她于是不斷地默默念著白弈,她不能放棄,不為旁的,為他也要堅持下去。她也不知這是為什么,念著念著便覺得暖了,宛如有一股堅實力量在心底涌動,支撐著她的執(zhí)著。
可如今一日已然過了,若再不做個了斷,盧家見不著盧杞回去,一定會斷鹽。
她看著盧杞冷硬的神情,心中忐忑不已,可此時此刻,她能做什么?
她正苦苦思索著,猛地,見一個管事模樣的人一溜小跑到了近前。
盧杞一見那人,神色立變。那人面帶焦色,上前對盧杞耳語幾句。盧杞眸色愈加震顫,竟猛地拍案站了起來。
墨鸞驚得眉心一跳,卻見盧杞按在桌案上的五指都泛起了青白,其力道之大,可想而知。
盧杞反而笑了起來,“一斗鹽八錢,盧某跟鹽打了一輩子交道,難得見著幾回這么太平的鹽價?!彼χ褜⑿渲邪导断?,當著墨鸞的面拋一旁去,道,“小娘子將契文拿來吧,盧某簽就是了?!?/p>
墨鸞怔了怔,漸漸安下心來。
盧杞這個臺階下得如此順溜,想必是哥哥他們諸般事宜都辦妥了,讓盧氏管家前來通報。她長出一口氣,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想著是該說些什么,張口卻發(fā)不出聲音。幸虧盧杞也不愿多待,簽了契文便領(lǐng)著仆人和管家而去。墨鸞看著盧杞走遠,回想一夜對峙,徹底松懈下來,反而渾身無力,連站也站不起來了。
那盧杞徑直出了梅苑,一眼便看見葉一舟和劉祁勛領(lǐng)著一路人馬守在苑外,心中一時百感交集,又是驚嘆又是惱恨。他冷冷笑了一聲,“鳳陽侯府果真是上天入地?zé)o所不能,連個嬌滴滴的小娘子都有如此膽色,盧某甘拜下風(fēng)?!毖粤T拱手拂袖而去。
一旁劉祁勛聞之一愣,回頭問葉一舟:“他方才說什么?”
葉一舟詭秘一笑,“自然是夸贊主公之女?!?/p>
劉祁勛一驚。主公哪里來的女兒?公子又幾時有過姊妹?他跟隨公子多年,可從沒聽說這等事情。他不敢說公子對他劉祁勛有多么推心置腹,但若是公子有什么事情不讓他知道,那必然便是公子不想讓人知道。麾下弟兄們早有默契,不看,不聽,不傳??赡切毡R的又如何?他看一眼葉一舟,葉先生行事無常,他實是摸不準先生打的什么主意,忽然間,頓覺有些不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