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夜?”白弈眸色一沉,手上握拳一頓,再緩緩松開。掌心一黑一白兩枚棋子,暗夜深濃中,映著眼中的明滅光華。他盯著看了一會兒,問:“他之前都和什么可疑之人接觸過?”
黑影思索片刻道:“一個小姑娘,七八歲的模樣吧,大晚上還在外面游蕩,有些古怪。已讓老十盯去了。藺公子那邊有四哥。”
白弈點(diǎn)點(diǎn)頭,“靜觀再報。你先留在府上?!?/p>
那黑影身子微微一顫,抬起頭來,這才看清漆黑面具下一雙亮晶晶的眸子。他踟躕一瞬,還是沒將話說出口。
白弈將這細(xì)微的掙扎看在眼里,唇邊隱隱溢出一抹笑來,“我知你一直在愧疚?!彼?,“所以留你在府上。你就好好護(hù)著她算是贖罪吧。但——”他眸色陡然轉(zhuǎn)厲,盯著面前的黑影,靜了良久,緩緩道,“朝云,我是不是,很久沒有這樣喊過你了?!?/p>
黑影渾身一震。
白弈輕嘆一聲,“艮戊,那是父親另賜你的名字。但你知道,在我心里,你永遠(yuǎn)都是傅朝云。只是,你也莫忘了當(dāng)年咱們是怎么活下來的,日后該怎么活下去?!彼捯粢宦洌堇矬E然一寂。艮戊不禁冷汗如注,大氣不敢出。自出山后,公子從不愿提起舊事。那些黑色的過往就像是塵封的疤痕,大家心照不宣,誰也不去碰。但公子卻在這個時候忽然自己一刀剜了下去?!肮?,屬下知錯了?!彼┥戆莸瓜氯ィ共桓以偬ь^看公子的眼睛。
但他卻覺雙臂一暖。公子親手將他扶了起來。他聽見公子嘆息,“你并沒有錯。若能逃脫至局外,誰不想做個好人?”他心頭驀地一緊,竟震顫起酸苦潮霧。
白弈靜盯著艮戊,暗暗苦笑自哂。八年同死,才有今朝共生,但艮戊如今已不能再勝任旁的任務(wù)了,只因那顆心還未在那夢魘般的八年中死絕。忽然發(fā)現(xiàn)這個事實(shí),他并未震驚,亦不曾有折臂之痛,反而是一種難以言說的微妙心境,憂喜摻雜。他不由微微闔目,輕嘆,“你去吧?!彼嗔巳嗝夹?,又對艮戊道,“記著,在我面前也就罷了,不要讓父親看見你這模樣?!?/p>
艮戊聞之,瞬間呆了,喉頭一燙,張口欲說些什么,忽聽屋外一聲凄厲呼叫,竟是從后苑傳來。
兩個男人俱是剎那間一驚。轉(zhuǎn)瞬,艮戊身形一閃,不見了蹤影。白弈推門出去,沒走兩步,卻見一個嬌小身影飛奔而來,青絲披散,只著紗襯。“哥哥!”她呼喚聲中帶著哭腔,一下?lián)溥M(jìn)他的懷里,緊緊抓住他不放。已是暮春溫暖,她卻渾身瑟瑟發(fā)抖,“我……我……你……”她已淚流滿面,哽咽難言。
白弈略驚一瞬,旋即有些好笑。這小姑娘,莫不是做噩夢了?竟怕成這樣。他伸手摟住她,柔聲哄勸。
墨鸞卻只是緊緊地抱住他,眼淚止也止不住。她無法說出口來,只是一回想,都能讓她痛得無法呼吸。夢里那一片愁云慘霧下,她看見他渾身是血,雪白衣衫全浸染了鮮紅,滾燙的腥濃從他身上涌落,綻成了荼蘼。她崩潰地嘶叫著,卻不能靠近,就像被迫旁觀一場奢華的消逝。
萬幸只是一場夢。萬幸他還好好兒地在這里。萬幸!萬幸!
她心中混亂戰(zhàn)抖,只能緊緊地抱住他,尋求溫暖安慰。那是還活著的證明。
遠(yuǎn)遠(yuǎn)的,女師方茹抱著春衫,靜姝、水湄提著燈追來,正看見這月下相擁的一幕。
銀白淡散下,一對璧人,柔情如畫。
方茹禁不住“啊”地輕呼一聲,猛然揪心。公子的眉宇之間流淌出的寵溺和溫柔毫不摻假,她從未見過他露出這樣恬靜純粹的表情。她有些哀傷起來,那個她從小看大的孩子啊,她忽然不知是該生他的氣,還是心疼他,或者,她該先心疼小娘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