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下去可怎么成呢……”方茹一聲長嘆,轉(zhuǎn)身退去。
靜姝這才驚了起來,眸光明滅瞬息,忽然道:“有什么不成的,又不是親兄妹?!?/p>
她一語驚人。方茹當(dāng)下僵住了,回身看著靜姝半晌,又是一嘆,“別說胡話了,公子是要尚主的?!?/p>
四下里驟然一靜,只剩兩盞燈火搖曳。
忽然,靜姝卻笑了一聲,“尚主又怎么了?”她挑了挑眉,“咱們公子要做的事,幾時不成過?”
方茹一時語塞,旋即苦澀一笑。也對,端看公子想不想??晒拥降资侨绾蜗氲?,誰又真能明白?!白甙??!彼裏o奈再嘆,眸光一轉(zhuǎn),下意識瞥了一眼水湄,卻見水湄安安靜靜地提著燈,眼中風(fēng)平浪靜。
殘月升,照人間幾多深淺。
軍戎與流亡已將殷孝練就成警覺的猛獸,一絲風(fēng)吹草動也會立刻醒來。他猛地一睜眼,揚手一掌,劈窗而去。立時勁風(fēng)頓起,那扇窗在掌力下猛地向外沖開去,發(fā)出吱呀怪聲,瞬間四分五裂?!巴忸^的朋友也不嫌摸瞎,不如掌上燈給瞧個清楚怎樣?”殷孝冷冷道。
窗外卻傳來嘿嘿兩聲笑,“今兒個月色亮堂著呢,給大當(dāng)家的省點油錢。”
什么人這般張狂?殷孝心下一震,反而開懷,提刀一躍,從震碎的窗口跳出去。他才落定,卻見一道銀光從眼前掠過,當(dāng)下提氣追了上去。
一路耳畔風(fēng)起,前面那人影動如脫兔,在山石樹木間飛躍,映著皎月,銀光粼粼。
好巧的身手!殷孝不由得在心中暗嘆。天下之大,果然藏龍臥虎。之前遇上一個白弈,雖說陰謀使詐那一套他不待見,但若論起武功身手,著實堪稱一流人物。如今這人路數(shù)又和白弈完全不同,白弈輕身功夫、劍術(shù)招式皆走飄逸逍遙,而眼前這個怎生一個靈字了得!殷孝沉氣闊步追去,直追到一片林間空地,那人才猛地頓住步子?;厣頃r,但見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面如敷玉,眉宇還稚嫩,卻分外地星眸灼灼,自有一股英氣,手中一桿長銀槍給月光一灑,寒氣迸射。
殷孝不由得怔了怔,暗叫一聲“好”。
那少年卻長槍一擺,哼道:“敢跟來,倒有膽量?!?/p>
殷孝聞聲樂了,“我怎么不敢跟來?平生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何況是你這么個俊俏的兒郎呢?!?/p>
他話音甫落,那少年已騰地漲紅了臉,跳起來叫道:“少裝!殺人越貨的山匪還說心不虧?!”
殷孝劍眉一挑,卻見那少年手中長槍一旋,已刺了過來。槍扎一線,如潛龍出淵,端的是中平槍好架勢,一看便是出自名家。
殷孝大刀一攔,鏘地架住,只覺這一槍扎得又平又穩(wěn),沒半點虛浮,忍不住又暗呼了一聲“好”,也不與之客氣,削刀將長槍拍開,順勢劈風(fēng)砍去,一時虎嘯龍吟交錯。
那少年到底還小,吃不起這樣猛的勁力,約莫斗了幾十個回合,便有些架不住了。只見他手上一甩,將長槍推上前去,單手捏著槍尾,使鞭一樣左挑右撥,間或點刺,如蛟龍搗海,竟是密不透風(fēng)。殷孝大刀再猛,卻根本無法近他的身。
殷孝心下吃驚。這小子槍法精湛,好像有些熟悉。他立時想起一個人來,阿爺在世時曾有個姓趙名隱的好友,乃真定常山趙氏后人,家傳槍法精妙無雙。他有幸見過阿爺與那趙叔叔切磋,當(dāng)真是橫掃當(dāng)陽的氣勢,個中妙處竟有不少和眼前這小子相合??哨w家槍法豈有外傳之理?殷孝當(dāng)下出刀一壓,強挾住長槍,問道:“你和常山趙氏什么關(guān)系?”
那少年笑道:“好厲害的山匪!連我?guī)熼T派系也看得出。家?guī)熜遮w諱隱高字靜玄?!?/p>
“胡扯!”殷孝挑眉道,“趙家槍傳內(nèi)不傳外、傳嫡不傳庶,怎會收什么徒弟?”
“你才胡扯呢!”那少年氣呼呼大叫,“我?guī)熥鸷臀野斒桥f友,師尊修道云游去了,又不愿槍法失傳,就贈了我一本槍譜。騙你是小狗!”
殷孝怔了一瞬。聽這小兒郎最后那句話說得,可真是孩子心性,卻又是個好厲害的孩子,自古英雄出少年,果然如是。殷孝不禁愈發(fā)佩服起來,問道:“敢問名姓?”
那少年傲然揚眉,干脆利落地吐出兩個字來,“藺姜。”
藺姜,藺姜。殷孝略一琢磨,猛然驚道:“你是藺公和裴貴主的兒子?”
藺姜點頭,卻反問道:“你呢?姓甚名誰,哪里人氏?膽敢占山為王打家劫舍違亂王法,見你藺小爺在此還不快快俯首就擒,洗心革面,棄惡從善?”他正是戰(zhàn)得熱血上涌時,只心道這山匪好厲害,卻是絕沒想到為何一介山匪聽了他的名字就能知道他爺娘是誰。
藺姜這一串說得脆生生的,竟還自稱是他“小爺”,殷孝聽了,再也忍不住,豪聲大笑,“好!好!好??!”他就樂呵藺姜這么個爽快單純的性子,又愛藺姜武藝,根本不計較大半夜被人擾了清夢,又扣上個殺人越貨的屎盆子,反而喜上眉梢,連叫了三聲好。
藺姜被他笑得糊涂,皺眉追問道:“問你名姓,你笑什么?”
殷孝笑道:“我的名姓暫且不告訴你,免得嚇壞了,不和我斗了。你勝了我手中刀,再和你講?!?/p>
藺姜一聽這話,氣得又蹦起來,怒道:“哪有這么霸王的事兒?哄著我自報家門,你就什么也不說啦?”他氣得挑槍又刺。
殷孝卻瞧準(zhǔn)了,一把拽住他的長槍,斥道:“手都軟了還打?一宿沒睡吧?”
藺姜這才發(fā)覺自己真是沒什么余力了,但又惱怒被人拿了槍,偏偏想抽又抽不回來,氣得直蹦,正憤憤時,卻又聽那山匪道:“我以逸待勞,再打下去也勝之不武,不占你這便宜。你回去睡覺歇息去,明日午時還來這里,咱們再戰(zhàn)?!毖粤T,那山匪竟兀自轉(zhuǎn)身扛刀走了,大剌剌地把后心后背敞著,也不怕他偷襲。
瞬間,藺姜不由得給鎮(zhèn)住了。此時他若真要偷襲,定能一槍刺出個透明窟窿來,但那山匪頂天立地毫無畏懼的氣勢叫人豈敢動此歪念?他呆呆地望著那山匪遠去的背影,恍惚覺得,這人怎么似曾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