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著她靜看了許久,感覺心底沉積的黑潮陰冷地翻滾嘯鳴著,卻尋不到宣泄出口,滿漲起來,銳痛。
人往往就是這樣,有些事情或許早已明白,只是不到逼入絕境,便舍不得承認,愈是外殼堅硬,怯懦愈深。
他疲憊地呼出一口氣,解開她胸口的繃帶,親手替她上藥。
少女的肌膚潤滑細嫩,宛若軟玉新花。她竟為他甘愿舍命。
他將她抱進懷里,輕吻她的傷口。少女幽芳的體香與鮮血淡淡的腥甜令他禁不住有些迷醉。
腦海里沉浮地,卻閃現(xiàn)出裴遠那一聲長嘆。
江山美人,你不可能兼而得之。
他忽然冷笑起來。
便偏要先奪江山,再得美人,又如何?
一場風波定,姆姆方茹將靜姝和水湄罰下柴房去禁閉了起來。
靜姝咬牙沉默。水湄哭得聲淚俱下,一時哭訴要守著小娘子,一時又要見公子。方茹只視若無睹充耳不聞,直到三日后,墨鸞醒來,驚悉此事,替兩個婢女討?zhàn)埱笄椋琅f是不允。
墨鸞只好相求白弈。
但白弈卻不給她機會,每每見她要說這事,便將話題岔開去。
偶然之中定有必然,何以偏巧才偷偷出去一次便撞上事端?內中隱情,也只能著落在兩個婢女身上查起。
白弈刻意回避,墨鸞無奈,雖有心,卻也開不了口。
然而,待到第五日時,卻忽然鬧出事來,說水湄投繯自盡。
消息炸開來,墨鸞大驚失色,再顧不得重傷,急急下榻,卻軟綿綿地跌倒在地,她哭著求白弈救人。
白弈心痛,忙將她抱回榻上,百般地哄慰,親手喂了安神茶,又叫方茹親自去把兩個婢子領上來。
水湄來時很是虛弱,雪白的頸子上一條紅痕可見。她一直哭著,哽咽得語不成調。
白弈靜靜聽她哭完,隨口問了幾句,便讓她們回去,該做什么的,還做什么就是了。
墨鸞抱著他胳膊謝他。他回抱住她,哄她好生休養(yǎng),心里卻早已聚洼成一片陰冷泥淖。
他絕非心慈手軟,他算死了是水湄做的手腳,但他卻還不能動手。阿鸞還傷著,他不愿她已傷了身又要傷心。
水湄是個聰明的丫頭,若一個人真的想死,那簡直太容易,她就不該又被救回來。她這樣做,不過是先下手為強。
可她卻又還不夠聰明,她只懂得往前闖,不懂何時該后退。
他不著痕跡地笑著,他知道,不出十日,水湄定會來找他。
第九日夜里,他正在書齋看書,水湄果然來找他。
她站在門外,怯怯地,像只驚孱的孤鳥。
“公子,你……你別這么待我……我……我……”她捂著臉,肩頭聳動,儼然瀕臨崩潰的脆弱。
白弈擱下書卷,溫和地問道:“你這是怎么了?”
她哀怨地抬起雙眼,“公子你眼里沒有我,你竟連責罵我也不愿?!?/p>
白弈輕笑,“你不是個孩子了,為何還這樣孩子氣?”他站起身來,走近她面前,略瞇起眼盯著她,笑問,“那你要我如何待你?”
他確實笑著,卻危險得像一頭盯死獵物的狼,眼底泛著幽幽的火。
水湄驚得后退兩步,足下踉蹌,向后跌下去。
他卻一把將她拉住,轉眼已帶近身前來,“我這樣待你,你便歡喜了么?”他迫視她雙眼,手卻從她衣襟探了進去,順著起伏軟玉向下,陡然一扯。
水湄“啊”地驚呼,涼風襲上胸口,下意識雙手抱住去護,卻被猛地一推,掀倒在一旁小榻上,“公子……”她想抓住衣襟,手卻抖得厲害,抓了兩次才勉強抓住。
“你怕成這樣做什么?”白弈笑著抓住她戰(zhàn)抖的雙手,拉高過頂,摁在榻上?!澳忝髅魇莻€聰明的姑娘,別做傻事?!彼谒闲χ?,忽然含住她耳垂輕輕一舔。
“公子……不……不要這樣……”水湄渾身一顫,酥軟無力時,淚卻涌了出來,“不要……不要……”她倉皇地掙扎,卻掙不脫自己做下的囹圄。
白弈依舊笑著,“你當真不要么?”他扯掉她的腰帶衣裙,扔在地上,撩撥她每一寸的敏感,好整以暇地欣賞她情動時香汗淋漓的紅潤。
水湄絕望地別過臉去,將淚水與呻吟一同咽下。
這樣的公子,她從未見過,亦從未想過。明明做著柔情愛意之事,卻冷靜殘酷得如同刑場上陰冷的劊子手,將她綁在恥辱柱上親手凌遲,千刀萬剮。
他叫她別做傻事。
她真的是傻,偏偏愛了這樣一個男人。
她拿手爐燙小娘子,毒殺他送給小娘子的鳥,甚至暗投書信給山匪,出賣小娘子的下落,只因她的心已為他痛到不能承受。
可她愈是痛苦,他愈冷酷。
他對小娘子情深纏綿,便是個瞎子也能瞧見,可他卻如此待她。
原來,佛的另一面,便是血池地獄里的鬼。
或許,從一開始,她便不該癡心妄想,不該招惹了他。她只配默默地瑟縮在墻角陰影里。那些良辰美景,怡紅快綠,她生來便不在其中。
縱然她不甘心,那又如何?
她衣衫凌亂地躺著,緊緊閉起雙眼,直到他離開許久,依然沒有勇氣睜開。冷風陣陣,她只覺得,就連胸膛里那微弱跳動的最后一絲余溫,也慢慢地凍結成冰……
白弈安靜地站在院子里,月影斑駁,在那張俊顏上投下點點黯淡陰霾。
面前是墨鸞閨寢。
他只靜靜望了片刻,轉身離去,神情濃烈而又模糊。
他給自己擺了一局棋,左右互搏,聊以寧神。此時此刻,他沒有資格見她,即便只看一眼,也是褻瀆,他知道。
他不是她心里那個完美的人,不是值得她托付終身的良人,他欺騙她,辜負她,甚至,利用她。
什么身不由己,情難自禁……
借口!
騙子!
虛偽!
你死心吧,否則總有一日,你的狠絕會割傷自己……冥冥中,那個聲音又在腦海中響起,笞痛他的脊梁。
死心,他本以為他做到了,從十三歲那個雨夜時起。可為何,還會覺得疼?
眼前黑白縱橫,扭曲成一片。
多少年了?十年?十八年?或許,從他降生時便已注定的。
這就是他的人生么?他已錯失過一次了,莫非,又要再錯一次?
他猛揮手,打翻一地殘碎。棋子相撞,聲聲刺耳,像是尖銳呼嘯,銼磨神經(jīng)。
他在陰影斑駁中冷笑。
不。
絕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