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亞被震得抖了一下,畢竟師傅從未這樣大聲地對自己說話,他又回頭看了一眼從來到將軍府就從未說話的李錚,樹影叢叢里,李錚的樣子陰沉得可怕。
終于,一步一挪地,蘇亞在田京的怒視下回到房里,合上門后,整個人就貼在門上,支著耳朵聽著外面的談話。
“你還活著……”田京如斯感嘆道,“我應(yīng)該想到,你還活著的……”
“那天我剛好被瑾王支開,沒有中你們的迷煙,你想不到吧?!崩铄P的聲音,冷得徹骨,“那樣齷齪的往事,竟然還有人記得?!?/p>
田京并沒有驚慌,反而異常沉痛地說:“怎么會忘記,我每日一閉眼,就能看到瑾王難以置信地望著我,厲聲問: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我也想問你,”李錚冷冷地接過去,“你是瑾王一手扶持起來的,為什么要用如此卑劣的手段陷害他?”
“瑾王是于我有恩,可是首先,我是一個臣子?!碧锞﹫?jiān)定地說道,“對瑾王,我有愧,但是無悔?!?/p>
“那對七萬名冤死的黑騎軍呢?”李錚嗤笑一聲,“你捫心自問,也無悔嗎?他們?yōu)槌鴱P殺戰(zhàn)場,他們是楚國最英勇的將士,他們九死一生,為家為國,到頭來,卻被自己人的一把迷煙、一場大火燒成了灰燼!他們的尸骨棄于異地,他們的族人被流放,被貶斥,對于他們,你,也能無悔嗎?”
田京的臉變得蒼白,沉默半晌,方合目嘆道:“不錯,我對不起他們,可是……”
“可是你也是情非得已,是不是?因?yàn)槟闶艿氖腔拭?,因?yàn)槟悴贿^是一個殺人的兵器,是不是?”
“是?!碧锞┛怀姓J(rèn)。
“是啊,瑾王謀反那么大的事情,誰能誣陷?除非是皇帝,皇帝本人自導(dǎo)自演的一出戲,但我想知道,參加演出的,還有誰?”
“事情已經(jīng)過去那么久了,你何必還要追問?”田京道。
“無論我們做什么,死去的人,都已經(jīng)不能回來了,可我們?nèi)羰裁炊疾蛔?,這世道,又何來的公平道義!因果循環(huán),報(bào)應(yīng)不爽,田京,這個道理你應(yīng)該明白!”
“既如此,你殺了我,為死去的人報(bào)仇吧,以后,也不要再追究這件事了?!碧锞⒀鼈?cè)的大刀取下,輕輕地放在地上,無畏地迎著李錚的目光。
“師傅,不可!”蘇亞再也沉不住氣,拉開門,便闖了出去。
“不夠!”另一個聲音與蘇亞的同時響起,冰玉相擊的聲線,異常清冷。
所有人都循著聲望過去,霧氣里,李寫意緩緩走出,神色極冷,冷到極處,便是毫無表情的淡。
“一個人就償還七萬人的性命,也未免太高看自己了,你,根本沒有資格承擔(dān)?!泵髅魇侨绱饲逖诺拿廊?,偏偏,吐出的話語,如此殘厲譏嘲。
田京卻并不生氣,只是一味地拉住蘇亞,不言不語。
“死去的人,我們不能再做什么,難道活著的人,就要背著這些叛國的罪名了此一生嗎?那些冤死的亡魂,他們?nèi)艨吹阶约旱募胰擞H戚,也仍然在承受著外人的謾罵,承受著那些欲加之苦,他們的英靈,又怎么能安寧?”李寫意靜靜地,凌厲地,望著田京。
“你想為他們平反?”田京愕然反問。
“不錯,”李寫意篤定地說了一句,“該還的,遲早都要還。”
田京愣了愣,隨即苦笑道:“我可以告訴你,想平反,那是絕對不可能的,若你想讓死者心安,不如將那些被流放,被判刑的家屬營救出來,改名換姓隱居,也算是……”
“為什么要改名換姓?你怎知丟棄自己的身份是怎樣的痛苦?”李寫意冷然打斷他的話,“這個世界,沒有什么絕對的,即使是皇權(quán),也同樣沒有絕對。”
“你……難道想謀反!”田京倏然俯身,拾起地上的長刀。
“不,”李寫意淡淡地說:“我不會像你們一樣,因?yàn)樽约旱乃嚼?,而讓太多將士死得不明不白,朝堂上打輸了的?zhàn),我自會在朝堂上拿回來,你只需要將那件事的來龍去脈告訴我,這次,我便留你性命?!?/p>
“我不會說的,”田京還是搖頭,語氣堅(jiān)決,“我不管你們要做什么,但是傷害圣上的事情,我決不能坐視它發(fā)生!”
“我若想害他,你以為現(xiàn)在,他還能安穩(wěn)地坐在他的龍椅上么?”李寫意冷笑道,“你現(xiàn)在不肯說,也無妨,我已經(jīng)猜到了一些?!彼哪抗庖晦D(zhuǎn),用一種陌生的眼神望著蘇亞,“參加的人,有蘇可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