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秀隨即正襟歸座,我松了口氣,眺目望去,只見門口一中年男子滿臉堆笑地引著三人大步邁進(jìn)堂中。中年男子估計(jì)便是此間的主人,那三人中為首的是位清癯男子,眼角魚尾頗深,頷下留髯,須發(fā)皆白,頗有仙風(fēng)道骨之氣,看模樣像是有個五六十歲了,可瞧他邁步的架勢,卻又身輕矯健,仿若壯年。
少時賓主相敬,各歸其位,底下奴仆照例擺席。我遠(yuǎn)遠(yuǎn)地瞧著那上的菜色,卻是整雞、整鴨,甚至整只烤狗地往上搬,流水似的沒個停歇。
“哼?!蔽业皖^看了眼自家面前的菜色,不禁冷哼一聲。
都說人分三六九等,原來賓主之間也分待遇的高低。
“沒必要這般憤世嫉俗的?!眲⑿爿p笑,伸手取了塊干肉,慢慢地用手撕成條狀。我原以為他要把肉塞進(jìn)自己嘴里,可沒想他卻把撕好的肉條一齊放進(jìn)我的碗里,“其實(shí)也沒那么難吃……有總比沒有強(qiáng)!你說呢?”
我不知該如何回答,只得埋頭扒飯,鼻子里哼了兩聲。
這時廳上的客人們大多都停下了用餐,饒有興致地將全部注意力集中到那位清癯男子身上。我抬起眼瞼瞄了兩眼,那男子倏地停下與屋主人的談話,微微側(cè)過頭,竟是目光如電般向這個角落射了過來。
前一刻還只是覺得那是個毫不起眼的半老頭子,這會兒我卻生生被他的目光駭住了。
“老夫昨兒夜觀星相,后參悟緯圖,得了一讖——”他拉長了聲音,眾人屏息凝望,好奇地等待著他的答案。他微微一笑,語不驚人死不休,“劉秀當(dāng)為帝!”
“吧嗒!”
手中的木箸從指間滑落,跳躍著跌到桌面上,我瞠目結(jié)舌。
滿室賓客頓時像被人捅了的馬蜂窩,議論紛紛。
我呆呆地轉(zhuǎn)過頭去,恰巧看見鄧晨早先一步盯住了劉秀,眼中滿是探詢深思的意味。再看劉秀卻是渾然無事,好像是個局外人一般。
我?guī)缀鯌岩墒亲约郝犲e了:“那個……老頭剛才說什么了?”
鄧晨死死地盯住劉秀,不放過他臉上任何一絲變化:“蔡少公精于星相卦算,一生之中所做的大小讖語無一不應(yīng)!”
我嘴角抽搐,劉秀做皇帝?有可能嗎?并不是我小瞧他,只是他性子太過溫柔,軟綿綿溫吞吞,好似一壇永遠(yuǎn)燒不開的冷水,連個泡都不會冒一下。這樣的人沒有成為帝皇應(yīng)有的魄力和手腕!
“蔡先生!”席上有人站了起來,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暫時壓住眾人的紛議,“先生讖言所指可是當(dāng)今國師公劉歆?據(jù)聞國師也擅讖緯之術(shù),數(shù)月前他已將自己的名字改為劉秀。先生今日讖言將來可是會應(yīng)在他身上?”
一時間眾人恍然,紛紛附議,連聲稱是。
蔡少公端坐主席,含笑擼須,不置一詞,愈發(fā)顯得其道行高深難測。
“嘩!”劉秀攬臂將酒尊撈了過來,慢條斯理地往自己的酒碗舀酒。修長白皙的手指穩(wěn)穩(wěn)地端著酒器,劉秀將酒一飲而盡,突然起身笑道:“怎見得是說國師公,怎見得不不是指我呢?”
四下死寂……
片刻后滿座嘩然,大笑聲不斷。
劉秀置若罔聞,淡然一笑。身側(cè)鄧晨拉他坐下,不顧眾人嘲諷的哄堂大笑,激動地問道:“文叔你說的可是真心話?”
“嗯?”他回眸一笑,一臉的無辜樣。
鄧晨急道:“若你所言發(fā)自肺腑,那……”
“我說什么了,逗得大家如此發(fā)笑?”他輕輕一笑,笑容純真到令人恍惚,“我不過跟大家解釋,我的名字也叫劉秀而已!”
“噗——”我原想喝口酒壓壓驚,聽了這話一不小心把酒水全噴了出來,一時手忙腳亂地取了絹帕捂住嘴,悶咳著轉(zhuǎn)向劉秀。
鄧晨明顯一副受了刺激的表情,半晌輕嘆一聲,輕輕拍了拍劉秀的肩膀,重新歸座。
真不知劉秀他是真傻還是裝傻,若真是傻子,沒道理能把買賣做得頭頭是道,可若說他是裝傻,他沒頭沒腦地跳出來唱了這么一出,然后又縮回龜殼中去,這算哪門子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