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我從一開始就明白你。你幫我砸去鐐銬，你在我旁邊脫衣，你給我穿上你的衣服，你抱我上馬，你讓我摟著你的腰，你給我唱歌，你上藥時(shí)逗我……我都明白?！?/p>

他停了一會(huì)兒，低聲說：“如果你覺得，在床上，只有那樣，才能和我近一點(diǎn)兒，我不介意。你別擔(dān)心，我知道，不一樣的。你是深愛我，才如此，我受得了……那夜，我也喜歡?！?/p>

我?guī)缀鯊澭N到地上去了——他竟明白，竟看清了我的擔(dān)心！只幾句話，就解開了我這么深的羞恥感。

他又說：“你記得你在那廟里說的話么？只要心在你身上，什么都是好的。我的心在你身上，你做什么，都沒關(guān)系，我都會(huì)喜歡……你說了那些話，可你自己卻不明白。”

我的頭垂得低低的。

他說：“你還記得將軍和夫人的故事嗎？（當(dāng)然，那是我編的呀。）兩情一旦相許，便從此共同作戰(zhàn)，不會(huì)分離。我從不覺得我還只是我自己了，你的一切都和我有關(guān)系。你無論做什么，我都會(huì)支持你的……可你還是覺得你，只是你自己，和我沒關(guān)系……”

我?guī)缀跬卵?！我自?fù)看清了人間情義，其實(shí)只是皮毛。他竟看透了我！知道我只想著自己。看來我認(rèn)為我愛他，其實(shí)從來沒有把自己和他聯(lián)在一起。

他嘆了一口氣，“我不知道你原來的夫君做了什么，你竟不信了，你只把心放在自己手里，從未給過我……我早就，把心給你了。這世上沒有忘情水，就是有，我也不會(huì)喝的。”

我一陣難受，才明白自己實(shí)際沒有信任過他，沒有真正地愛過他！而他，都明白，可依然把他那赤子之心給了我。

我從未感到如此低劣而又如此安全，他看清了我所有的黑暗，依然接受了我，愛了我！

忽聽他極弱地說：“云起，你難道，真的等我離開了，才能明白我的心，才能明白你自己的心么？”我正在那里想他的話，忽有異樣的感覺，他的手竟松了。我猛地轉(zhuǎn)頭，見他閉上了眼睛，臉色黯淡下來。我一摸脈，他竟沒了脈搏！

我一下子跳起來，大喝道：“你竟敢死！”雙手一把抓了他的雙肩，把他平放床上。兩手相疊在他的胸口處，使勁兒按動(dòng)起來。一、二、三……人工呼吸，一、二。按胸，一、二、三……

一剎那，我看見萬丈黑色的深淵在我腳下突然綻開，等著把我吞噬，我僅攀著佑生才沒墮下去。萬劫不復(fù)的苦難等著把我撕得稀爛，刀山火海，十八層地獄！我看到我的胸膛，突然出現(xiàn)了一個(gè)大洞，越來越大，穿透了我的身體，我再也沒有心，沒有肺，沒有了生命！

我放聲大哭起來，叫著：“佑生，你別走！我怕了呀！佑生，快回來呀！我再也不離開你了！救救我吧，佑生，你走了，我活不了?。∮由?，求你了，求你了！回來吧，和我在一起，永遠(yuǎn)不分離！佑生啊，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佑生，我在叫你呀，回來吧，我是云起啊，我真的不走了呀！對(duì)不起，我愛你！不要再分離……”

紛紛往事，從我眼前閃過。那個(gè)在水邊坐著的佑生，那個(gè)趴在我背后的佑生，那個(gè)和我讀書談天的佑生，那個(gè)從昏迷中醒來的佑生……

星空下的樹林，火光中的破廟，那些黑色而溫馨的夜晚，他在馬車上漸行漸遠(yuǎn)的身影，在廟外等著我的藍(lán)衫青年，夏日的河邊，安靜的小茶館，我們相握的手，那些吻，那些沒有說出的愛意！

我拼了命地按他的胸膛，把氣吹入他的口中。我心痛得渾身顫抖。我不是在救他的命，我是在救我們的命，因?yàn)槲椰F(xiàn)在才看見，我的心已和他的長(zhǎng)在了一起。

我淚如泉涌，滔滔不息！淚水流下，我的前襟，他的胸膛，我的唇邊，他的臉上……

我邊哭邊訴說，邊訴說邊哭，手腳冰涼，淚眼模糊，看不清東西……直到隱約有一只手抬起，為我擦去淚水，我才看到佑生微笑地看著我，滿眼淚光。

我一下把他從床上拉起來，緊緊地抱在我懷里，緊緊地！他的手臂環(huán)住我的身體，我能感到我們的心臟在一同跳動(dòng)，我們的身體在一同呼吸，我們滿是淚的臉貼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