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有孕之初,佟姑娘前來探視,就曾經(jīng)勸公主飲食需葷素搭配,以清淡為主,切忌一味大魚大肉,盲目進補,以免胎兒過大,生產(chǎn)時有危險。姑娘特地寫了一張紙條,交給管事,命他們每日送瓜果蔬菜牛乳堅果過來,種類花樣也要常換,不可單一。公主對姑娘的話深信不疑,奈何成嬤嬤惱恨姑娘沒把她放在眼里,處處反其道行之。管家送來的新鮮果蔬都被她攔截下來,與幾位嬤嬤分食,甚至拿回家里給她孫子吃,不愛吃不好拿的,干脆扔掉倒掉。她們每日送給公主的都是大魚大肉的油膩東西。公主孕中胃口本來不佳,聞著就覺得難受,發(fā)問之時,嬤嬤必要抬出規(guī)矩道‘嫻靜貞德’四字壓著公主。太醫(yī)說公主體弱乏力,胎兒太大,故而生產(chǎn)不順。這兩條可不都是成嬤嬤害的?”
不僅四阿哥,八阿哥和舜安顏也聽得臉色鐵青,強壓怒氣。
四阿哥一拍桌子,厲聲喝問:“大膽刁奴,她二人的話,你可聽清了?還有什么可說的?”
沒想到玉蘭、玉梅臨陣反目,翻出這些陳谷子爛芝麻的細小事情,成嬤嬤驚得渾身是汗,無法分辯,只是磕頭求饒:“四爺饒命,八爺饒命,額駙饒命,奴才受皇上娘娘所托,照顧公主,歷來兢兢業(yè)業(yè),不敢有二心,怎會有心加害公主?只是,佟姑娘的說法做法實在太過——”
舜安顏眼中銳光一閃,冷哼道:“嬤嬤沒有二心,不敢加害公主;倒是我妹子有二心,是我佟家有心要害公主了?”
成嬤嬤一窒,不敢再說什么,只咚咚地重重磕頭,沒幾下,額頭已滲出血來。
四阿哥厭惡地揮揮手,舜安顏打個手勢,就有人過來把她拖了下去。
底下人通報說張?zhí)t(yī)、羅太醫(yī)來了。舜安顏連忙叫請,一邊命玉蘭、玉梅退下。
兩位太醫(yī)所說也無非當日情況緊急,能夠保住孩子已是萬幸。
四阿哥更在意的卻是另一件:“當日,佟楚言做的事,你們也都知道了?以你二人的造詣,以為她的措施如何?有何出處?”
兩位太醫(yī)慌忙離座,俯身拜倒:“微臣學藝不精,見識淺陋,初覺佟姑娘的做法匪夷所思,回頭一想又覺得大有道理。微臣以為佟姑娘應是在哪里見過或者聽說洋人用這法子。微臣曾有幸與通曉醫(yī)術的洋人教士詳談,得知在西洋,確定母親不能幸免,甚至有破腹取子的事情?!?/p>
“哦——?”那三人面面相覷,恍然大悟,果然不再懷疑其他。
八阿哥點點頭:“洋人最看重性命,是沒有‘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的說法。”
只剩下他兩人。八阿哥感激地笑笑:“多謝四哥!深明大義。”
四阿哥擺擺手:“哪里話!該是我謝你。本是我的事,卻讓你費心勞力?!辈坏劝税⒏缃忉屖裁矗謫?,“那丫頭到底怎么了?該不會真被那婆子嚇壞了吧?”
八阿哥遲疑了一下,搖搖頭:“我看不是,倒像是自責。我問了半天,她也只說了一句——若是我當初肯去學醫(yī),或許可以救她?!?/p>
“她去學醫(yī),就能救得文馨?”四阿哥一臉好笑,“還要太醫(yī)做什么?”
楚言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不知道有幾個人的命運,因為她,已經(jīng)永遠改變。最早,她的想法就如她告訴八阿哥的那句話。從那里,她開始用批判的目光,反思屬于王楚儼的人生。拿掉自信的基石,過往的點滴,如多米諾骨牌一般成串地倒了下來,將她淹沒。她做過的事情,竟然沒有一件值得推敲。原來,她是個自私自利的人,只求得到,不愿付出。原來,她是個自以為是的人,沒有同情心,不知體諒寬容為何物。原來,她是最差勁的女兒,最糟糕的朋友。原來——上蒼為了懲罰她,讓她到了這里,甚至沒有機會向被她傷害的家人朋友說一句對不起!
四阿哥的狠話也只是讓她恢復了作息,她像一具行尸走肉一般又生活了數(shù)天,直到老太太倒下。
老太太原本身體不好,溫憲公主的死無疑是雪上加霜。康熙對碩果僅存的這位有血緣關系的直系長輩一向敬愛有加,一回到京城,沒有回宮就直接來探望。但是,沒有人能止住死神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