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天湛微微合目,眉心間隱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蹙痕,聲音卻潤朗如舊:“你不必替我擔(dān)心,該回去的時候我自會有法子讓你回去,誰也攔不住。”
卻冷不防聽到朵霞問:“天都最近的傳言都是真的嗎?”
夜天湛雙眸一抬,神色微滯,但隨即一笑置之。朵霞立刻道:“果然是真的?!?/p>
夜天湛苦笑:“美麗又聰明的女人看來還真不好應(yīng)付?!?/p>
朵霞似是想從他那異樣的笑容中讀出什么,卻想起在于闐國他那番坦然的話語。眼前他清朗中深藏的憂郁,淡笑中只讓人以為是錯覺。
“當(dāng)初在于闐你告訴我,除了這顆心,我要什么你都可以幫我得到,原來你這顆心早給了人。不過既然是你喜歡的女人,她怎么會成了別人的皇后?”
夜天湛倒不敷衍她:“你這可真就問住我了?!?/p>
朵霞道:“難道是她不喜歡你?”
夜天湛扭頭看向窗外,遠(yuǎn)處晶藍(lán)色的天空煙嵐淡渺,閑玉湖上,殘荷瀟瀟。一轉(zhuǎn)眼幾年過去了,時常仍覺得她站在這煙波送爽齋中笑語嫣然,這里的每一件擺設(shè)都如從前,她曾經(jīng)動過的東西,固執(zhí)地擺放在原處。
那一場秋雨,淅淅瀝瀝穿過了日升月落的光陰,每一滴都是她的身影,清晰地落入心間,模糊成一片。
他無可奈何地輕笑,回頭面對朵霞的疑問,淡淡道:“如果她曾喜歡我,那是將我當(dāng)成了別人。待她知道了我是誰,卻又已經(jīng)愛上別人了?!?/p>
朵霞聽了皺眉,“世上這么多人,又不是非這一個不可。換作是我,若是別人不喜歡我,我定不會對他念念不忘?!?/p>
夜天湛不置可否地笑笑:“那你就比我想象的還要聰明?!辈恢裉煸趺磿敢夂投湎颊勂疬@些。他原也不信誰就非要這一個人不可,但等到真的遇上了,才知道如果不是那個人,如果相知不能相守,原來一切便都可有可無。
夜幕已淡落,卿塵緩步走出福明宮,孫仕送到殿外,彎腰,“恭送娘娘?!?/p>
卿塵微微側(cè)首,在一溜青紗宮燈的光影下看向?qū)O仕,突然發(fā)現(xiàn)他鬢角絲絲白發(fā)格外醒目,才想起他也和天帝一般,竟都已是年過半百的人了。
秋夜風(fēng)過,給這人少聲稀的福明宮增添了幾分凄冷,讓人想起寢殿中風(fēng)燭殘年的老人。
自登基之日后,夜天凌不曾踏入過福明宮半步,天帝的病也從不傳召任何御醫(yī)入診,唯每隔三兩日,卿塵會親自來施針用藥。
進(jìn)了這福明宮,她只把自己當(dāng)作是個大夫,不管那床榻上的人是誰。而她能做的,大概也只有這些。
她無法消除夜天凌對天帝的芥蒂,夜天凌對天帝究竟是種什么心情,恐怕連他自己也無法盡知。這個人,是他弒父奪母的叔父,又是教養(yǎng)護(hù)持他的父皇,讓他失去了太多的東西,同時也給了他更多。
他將天帝幽禁在福明宮,廢黜奪權(quán),卻又不允許任何人看到天帝的蒼老病態(tài),一手維護(hù)著一個帝王最后的尊嚴(yán)。他將天帝當(dāng)作仇人來恨,同時又以一種男人間的方式尊敬著他。
生恩,養(yǎng)恩,孰輕孰重?站在這樣混沌的邊緣,橫看成嶺側(cè)成峰,誰又能說得清楚?
卿塵回到寢宮,夜天凌今日一直在召見大臣,到現(xiàn)在也沒有空閑。秋深冬近,天色黑得便越來越早,碧瑤已來請過幾次晚膳,卿塵只命稍等。碧瑤也知道皇上每天晚膳一定在含光宮用,這已經(jīng)成了宮中的慣例,只是不知今天為何這么遲。
再等了一個時辰還是不見圣駕,派去致遠(yuǎn)殿的內(nèi)侍回來,卻說皇上不知去了何處。卿塵隨意步出寢宮,在殿前站了會兒,便屏退眾人,獨自往延熙宮走去。果然不出她所料,夜天凌正一人坐在延熙宮后苑的高臺上,正望著漸黑的天幕若有所思。
卿塵步履輕輕,沿階而上,待到近前夜天凌才發(fā)覺。她在他面前蹲下來,微笑仰頭看他:“讓我找到了?!?/p>
夜天凌也一笑:“找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