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塵道:“這么晚了,領(lǐng)回去吃飯啊?!?/p>
她含笑的眼睛清亮,如天邊一彎新月,那樣純凈的笑容,帶著溫暖。夜天凌搖頭失笑,拉她起來:“過會兒吧,不是很有胃口。”
卿塵牽著他的手坐在旁邊,托著腮側(cè)身看他:“那我做給你吃,會不會有胃口?嗯……現(xiàn)在蟹子正肥,倒可以做那道蔥姜爆蟹,若是想清淡點(diǎn)兒,咱們吃面好不好?不過就怕做出來你不喜歡吃?!?/p>
夜天凌微微動容,低嘆一聲,握了她的手:“我沒那么挑剔,你想把尚膳司弄個人仰馬翻?”
卿塵俏皮地眨眨眼睛,柔聲問他:“見了一天的人,是煩了吧?”
夜天凌笑意微斂,淡淡道:“今日一天,我罷了五州巡使。”
卿塵先前不知道這事,不免吃驚:“這才第一批十二州巡使入朝,怎么就罷了一小半?”
夜天凌低穩(wěn)的語氣叫人聽著發(fā)冷:“鶴州巡使吳存,一入天都便攜黃金千兩拜訪衛(wèi)府,朝中三品以上官員十有八九受其賄賂。江州巡使宋曾,昨夜在楚堰江包下十余艘畫舫宴客,與人爭搶歌女,大打出手。吳州巡使張永,連自己州內(nèi)管轄幾郡都不清楚,還要我告訴他。這江左七州出來的官吏真是叫人長見識了?!?/p>
卿塵聽得皺眉,略一思量,卻緩聲勸道:“話雖如此,但連續(xù)罷黜官員,是不是有些操之過急?朝中難免會惶恐不安?!?/p>
夜天凌道:“殺雞儆猴,正是要讓他們都知道我要的是什么樣的官吏。借這次清查國庫提調(diào)罷免一批官員,一朝天子一朝臣,原本便也是這個道理。”
卿塵道:“清查國庫牽連甚廣,眼前還沒有完全穩(wěn)下局面,只怕給人以可乘之機(jī)。”
夜天凌想起今日戶部的奏報,眼中透出一抹極深的鋒銳,沉聲道:“你可知道,如今太倉儲銀僅余四百萬兩?圣武一朝,四境始終征戰(zhàn)不斷,原本便極耗國力,哪里再經(jīng)得起這些人負(fù)國營私,中飽私囊?國庫尚且如此,各州也一塌糊涂,江左七州號稱富庶天堂,卻只富在吳存、張永這些官吏身上,于國于民,沒有半點(diǎn)兒收益。四百萬兩儲銀,每月光是天都官員的俸祿便要三十萬,拿什么去安撫邊疆?若哪一州再遭逢天災(zāi),又拿什么應(yīng)急?斯惟云治水的想法你也看過,今年雨水適中,各處江流平穩(wěn),正是應(yīng)該著手實(shí)施,卻就因此一拖再拖。清查一事刻不容緩,勢必行之。”
卿塵靜靜看向他。天帝在位這二十七年,平定邊境,廢黜諸侯,將穆帝時的混亂不堪整治到今天已屬不易,只是終究沒有壓過仕族勢力。閥門腐朽,仕族專權(quán),國庫空虛,稅收短缺,帝都中只見紙醉金迷,卻誰管黎庶蒼生苦于兵禍,傷于賦役?閥門貴族高高在上,便是連皇族都難遏其勢。九州之中,百廢待興,四海之下,萬民待哺,他一手托起這天下,背后是多少艱難?
夜色深遠(yuǎn),天星清冷,在他分明的側(cè)臉投下堅毅與峻冷,卻牽動卿塵心中柔情似水。她自然不是反對他清查國庫:“這一仗要打,就只能贏,不能輸。要贏得漂亮,就必得有深知下情、手段得力之人才行。”
夜天凌其實(shí)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難,就是難在這個人上?!?/p>
卿塵有一會兒沒說話,靜靜看著漸黑的天幕,稍后方道:“有一個人?!?/p>
夜天凌頓了頓,不必問她說的是誰,只是道:“那就更難了。”
卿塵道:“但沒有人比他更了解天下的財政,也只有他鎮(zhèn)得住那些閥門貴族?!?/p>
夜天凌道:“正因他比誰都清楚,所以可能會是最大的阻礙?!?/p>
卿塵沒有反駁他,微抿著唇,將下巴抵在膝頭,心中無端泛起遺憾。
那年秋高氣爽,煙波送爽齋中清風(fēng)拂面,她曾聽那人暢言心志,深談?wù)?。揚(yáng)眉拔劍的男兒豪氣,白衣當(dāng)風(fēng)的清貴風(fēng)華,有種奇異的震撼人心的力量,深深讓她佩服。早在那時,他便看清了天朝的危機(jī),高瞻遠(yuǎn)矚,立志圖新。他籠絡(luò)仕族閥門,同他們虛與委蛇,何嘗又不是知己知彼的探求?唯有知之,方能勝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