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武林應(yīng)該至今記得那一夜：七大門派突襲昆侖光明頂，修羅場殺手全軍覆沒，連教王都受了重傷——而前去的七大門派高手，竟也無一生還。公子舒夜回顧著血戰(zhàn)往事，語氣也轉(zhuǎn)為蕭瑟：“那一戰(zhàn)之后，中原武林一派蕭條，而魔教也一蹶不振。雙方都偃旗息鼓，培養(yǎng)新的精銳。”

就在那樣混亂的殺戮之夜，十八歲的他怔怔地站在后山那一條秘道上，眼里充滿了絕望——他知道所愛的女子再也不會和他一起回歸故鄉(xiāng)了……沙曼華滿身是血地殺出人群，看到了他。那種眼神……他至今一閉上眼睛就能看到。百口莫辨。那一剎他只想死了——或許死了才能證明他并不是墨香的同黨，并不是中原派來的臥底？

公子舒夜嘆息著，眼神慢慢變冷：“我萬念俱灰，墨香拉著發(fā)怔的我，奔上了絕壁上那一條被稱為‘天梯’的秘道。沙曼華憤恨不已，在崖下一連射了十三箭，一一被墨香擋開。但最后一箭，終于把我釘在絕壁之上，連我懷中那縷發(fā)絲，都在箭氣中射得寸斷、碎裂入血肉！——如果不是穿著天蠶衣護(hù)身，我當(dāng)即便該死了?！?/p>

說到這里，公子舒夜抬起手按在胸口正中的傷口上，仿佛那處又劇烈疼痛起來。

“那時候我看到墨香一邊攀爬，一邊用劍削砍著天梯上可供落腳的隱秘木樁——我驚怖欲死：他竟是要斷了這惟一的通路，讓那些中原武林精英也死在昆侖絕頂！他被那些中原武林作為棋子和死間使用，一朝得了機(jī)會，卻要翻過來葬送所有棋手！”公子舒夜的聲音有些顫抖，忽然不說話了。顯然當(dāng)日的情形，依舊讓他驚心動魄。

霍青雷亦聽得臉色大變，卻克制著自己不出一言。

公子舒夜用力按著自己胸口那處舊傷，仿佛那寸斷的青絲依然蜿蜒在他胸臆的血脈里，糾纏著他的靈魂，讓他無法呼吸。過了許久，舞姬在入夜的寒氣里瑟瑟發(fā)抖，公子舒夜抱住了美人，臉上有一種茫然的情緒：“我再次醒來的時候，卻看見墨香背著我，在萬仞冰川上手腳并用地爬著。他的手上和臉上全是血口子，筋疲力盡……是他救了我?！?/p>

他的兄弟出賣了他。但在他傷重垂死的時候，卻不肯丟下他獨(dú)自逃生。墨香背著他從大光明宮逃出來，翻過雪山，穿越大漠……好幾次他們都瀕臨絕境，墨香卻始終不肯放下他不管，把僅有的食物都留給他，任他怎么辱罵也不肯離去，在大漠上找不到水源的時候，甚至割開手腕用自己的血來給他解渴！九死一生的東歸路上，他又被墨香救了多少次？回到敦煌后，因?yàn)閾?dān)心重傷歸去的他會再度受到繼母的毒害，墨香隱身于暗處保護(hù)，又替他挫敗了多少次暗殺和陰謀？

他曾有過那樣深切的求死之心，卻因老父垂死的囑托而暫緩：連城尚未成人，高氏一族守護(hù)敦煌多年，在沒有合適繼承人出現(xiàn)之前，他不能就此而不顧。

他對墨香也有過刻骨的仇恨憎惡，卻終于還是崩潰在對方如此執(zhí)著的守護(hù)和救贖之下。

“他說他當(dāng)我是兄弟。但是他又說，他不得不出賣我。他只是一枚棋子，他的所有都掌握在那些棋手的手里?！惫邮嬉购龅氐皖^笑起來了，眼里忽然有了淚光，“那時候我原本恨極了他，但經(jīng)過那樣九死一生的一路，我終究還是原諒了他?！?/p>

“我明白墨香作為一枚棋子的苦衷——以他當(dāng)時的地位身份，如此做法，已是最大程度上維護(hù)了我。這些年來，我依然當(dāng)他是兄弟?！惫邮嬉够羧换仡^看著霍青雷：“所以，如果有一日你‘不得不’離棄我，我必然也會原諒你?！?/p>

“公子！”霍青雷一驚，立刻單膝跪下，“屬下絕不背叛公子！”

“無需發(fā)誓不背叛我……你只需發(fā)誓不背叛敦煌?！惫邮嬉沟难凵裰匦吕湫?，扶著舞姬往鶯巢走去，喃喃，“你不僅僅只是高氏的家臣，更是敦煌的將軍——你只要守護(hù)著這座城就是，不管它的主人是誰?！?/p>

霍青雷怔住，越發(fā)覺得公子語意不祥。然而公子舒夜已經(jīng)扶著美人走遠(yuǎn)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