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死活人也就用這么大馬力了罷?錢程歉意滿滿,拉我到院中小木亭里坐下,頗無奈地替自己長期斗爭的敵人賠不是:“別跟他一樣的,人都是越活越回去,他現(xiàn)在比個孩子還不懂事?!睂⑽疫^長的流海撥向兩側:“不哭了,嗯?”
我點點頭,只覺得丟人,腫著兩個眼泡不敢抬頭看他,不甘心地說:“雨花石真不能曬……”
“我當然信你?!彼鄣匦ζ饋恚闪艘淮罂跉馑频?,“什么呀,原來是因為沒犟過他,我還以為你是被嚇哭的。”
“又不是兔子膽。”我負氣地揉著眼睛:“他能把我怎么著?”
“倒是顆兔子心,你沒怕就好,連我姐都一動就讓他罵哭。”
“真的嗎?”驚奇止住了眼淚,我想像不到秦堃哭,跟想像不到老妖怪和藹微笑一樣。
“嗯,后來罵不哭了,姥爺就把公司給她了。”
我以為中坤的坤和堃諧音,是秦堃自己創(chuàng)下的品牌,這會兒才知道是從老妖怪手里接來的。話說回來董哥不是叫他首長嗎?人民解放軍無產階級領袖怎么做起買賣成了資產階級?鋪了滿院子煙雨文石,大肆浪費,艱苦樸素的革命優(yōu)良傳統(tǒng)哪去了?還說什么石頭本命,要不是可憐石頭誰跟他辯駁那些,何況就算真的是他有理,話也不用說得那么難聽吧?當兵的一點兒不懂體恤愛民呢,我又不是成心到他們家找茬兒、趕講話的,犯得著么我!我說我的懷疑,老人家行軍打仗時候遭人背叛過吧,見誰都是敵人。
錢程微微有些尷尬,擦干凈我的臉:“看你哭的……”
我卷了舌頭不再多說,畢竟是他姥爺,年紀又在那兒擺著,恨在心尖兒上總不能說得太狠。睫毛倒進眼里去,越揉越難受,霧蒙蒙地看到他貼近的臉,伸手抵著他先警告:“別借機會繼續(xù)?!?/p>
他一怔,現(xiàn)出魍魎之笑:“你不提我還忘了?!?/p>
我兩只手臂都抬起來把臉擋溜嚴,難為情和磨眼的睫毛使得眼淚嘩嘩流。
“好了,別鬧。”他拉下我的手,小心地翻眼皮:“在哪兒了?”
我眨眨眼:“順眼淚兒淌出去了?!?/p>
“你可真能哭?!彼执г诙道锟次遥骸翱偸强蕖!?/p>
“好像你見過多少次似的?”
“多少次都淚含眼圈兒,我就奇怪你這么好強的女孩兒怎么總是哭呢?”
“情感豐富唄?!币皇呛脧娺€急不哭呢,好強可不一定就堅強。“你不是說你姐也哭,我還比得上她嗎?”
“那是以前,她像你這么大的時候輕易不見眼淚兒了?!?/p>
被老妖怪錘煉皮實了,生意場上也罕見她姥爺這么刁鉆的角色,果然成大事者都經歷過尋常人難以想像的磨礪。
“我跟你說,你們老板小時候可傻了,一哭就朝我借小葫蘆吸眼淚。”
“什么東西?”
他的手掌亮了出來,指上纏著細銀鏈子,黑葫蘆搖晃?!拔液臀医愣枷嘈胚@石頭有吸收人不幸的能量,她每次讓我姥爺訓哭的時候就來我屋盯著它看,一會兒就不哭了?!?/p>
不用看這東西也不會一直哭下去?!澳憔筒荒艽蠓近c兒干脆把它給你姐?!?/p>
“這是我爸的遺物,她不會要的?!?/p>
我覺得觸到了什么不愉快的話題。
“我們同母異父?!?/p>
“但是她很疼你。”
“是,疼到我愧得慌。她父親去世的時候我媽和我爸在外地,最后一面都沒見到,特恨人?!?/p>
“別傻?!?/p>
他風輕云淡一笑:“你用不用也拿它去吸吸眼淚?”
“我不要,”我很反感地瞪他,“傳家寶是送兒子的?!?/p>
“送兒子他媽也行?!?/p>
“你占我便宜,我可打110了?!?/p>
“我送禮又不是搶東西,110理你?!?/p>
“我是女的我哭沒人笑話,沒它鎮(zhèn)著你成天哭可怎么辦?”
“本來也就是一種精神催眠,我都習慣了,不用再戴它。”他攤著手:“收著吧,治好了愛哭的毛病再還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