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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桃李依依春暗度(3)

水長東 作者:杜若


那一聲“娘親”,自是沒有叫出口。只臨去時,母親給她項間套了一只玉蟬,她沒有再推。母親說:“下回再來看你?!闭f每一個字都目不轉(zhuǎn)睛地看她,仿佛再不肯移去。若非十月懷胎的親娘,不會有這樣的眼神。

那是她的親娘,可是她再也沒有了“下回”看見親娘的機會。

“我真傻……”如月喃喃地,“我若知道再沒有‘下回’了,那時為什么不吃一口?就吃一口也是好的……”

她眼中盈盈含淚,侍琴問:“姑娘,可是想起大夫人了?”她點點頭。

侍琴雙手抱著膝,慢慢地說:“老夫人、大夫人、二夫人她們……都死得好慘吶!可憐幾位小少爺連人事都還不懂,也跟了去了?!彼l(fā)顫的聲音仿佛在沉沉的夜幕上,割出一道道血淋淋的口子,“老相爺、二爺他們都更慘、更冤,累了一輩子,到頭來連個全尸也沒有……”

“我知道,我都知道。”如月接過話,她眼里的淚已經(jīng)干了,眸子里閃著兩點晶亮的光,她的聲音雖極輕,卻似釘子字字都錐入血肉中一般:“這筆賬,總是要著落在他頭上的。當日他怎樣對咱們魏家,日后也要他受怎樣的報應(yīng),他便是要死,也要他死得身敗名裂!”

這日因端王去了京郊大營公務(wù),要兩三日方回來,延德堂的人都松泛下來,或者自己房中歇著,或者呼朋喚友地一處玩。陳明與幾個素來要好的尋了一間舒適隱秘的屋子,喝酒耍錢。玩到晚晌,忽聽一個小丫鬟咚咚地跑來,隔著窗叫:“小陳在不在?出事了呢?!?/p>

陳明唬了一跳,忙向外問:“誰出事了?”

小丫鬟卻道:“蕊芬不讓說,只讓我來叫你?!?/p>

既是蕊芬來叫,不讓說也等于說了。陳明推門出來,外頭天色已經(jīng)暗了,枝葉間蟬聲仍舊此起彼伏,叫得他心煩。到了西廂,蕊芬卻在正房里,小丫鬟進去叫了她出來。陳明覷著她的神色,倒還平靜,暗暗松了口氣,這才問是什么事。

蕊芬招招手,把他叫進旁邊的屋里,合起門來方說:“姑娘的胳膊給燙傷了?!?/p>

陳明先問:“厲害不厲害?”

蕊芬在自己的小臂上比劃著說:“燙開了這么長一串燎泡,厲害也不算十分厲害,只兩三天里怕是好不了的。”

陳明皺眉:“怎么弄的?誰在跟前伺候?這樣不小心!”

蕊芬冷哼了一聲,道:“咱們這里誰不是加著十二分的小心?實話告你吧,這傷是吳昭訓那院子里的人給弄出來的!原是這么回事——”

早起蕊芬往內(nèi)院找人,侍琴也去了玉秀處,可巧這時吳昭訓跟前的金鈴來,說上年太后賜了一件灑線繡的百子夾衣,前幾天拾掇的時候,小丫鬟毛手毛腳地摔了跟頭,衣裳讓小石頭子兒給硌了個窟窿。原說悄悄叫個織補匠進來,一問,卻說是應(yīng)天府織造上的手藝,外頭沒人能拾掇得了,若再讓針工局的補去,又怕傳給太后知道。后來繡房的周婆子說,針線上的手藝,原是如月的最好,說不定倒有法子。就這么著,金鈴說了一車的好話,到底把如月給央了去。

“那破處倒只銅錢眼兒大,可巧那地方疊著好幾種花樣兒,又是穿繡的八寶紋,又是纏針繡的草葉兒,又是鋪針網(wǎng)繡的童子衣衫,那衣衫又是絨絲纏的包梗線繡邊。你知道我們這位姑娘在這些事情上對誰都是盡心盡力的,這一忙乎就到了晚晌?!?/p>

陳明道:“你們也沒跟個人過去看看?”

蕊芬白了他一眼,說:“就你想得到?自然是去了。侍琴一聽說就過去了,我回來也去了,一直陪著到這會兒的。我們原說讓姑娘拿回來做,金鈴十分挽留,說那邊什么樣的線都是現(xiàn)成的,又說還瞞著昭訓,怕拿過來驚動的人越發(fā)多了。你知道金鈴那人素來還好,姑娘又說一日就得,我們也就罷了。晚晌天暗了,姑娘叫把燈移近點兒,剛好旁邊有個小丫鬟,沒等我們過去就伸手移了,也不知道她怎么弄的,那燈就倒了,熱油澆了姑娘一手,幸好是沒傷到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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