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孩子聽話地在堡壘里呆到第十個月上，當(dāng)身邊的人都開始陷入一級戰(zhàn)備狀態(tài)時，它卻仍然很安靜。收生嬤嬤早早地就遣進(jìn)府里，連太醫(yī)也是隨傳隨到，喜兒不歇腳地打理小衣服小被子等一切用品，胤祥每天坐立不安還要故作鎮(zhèn)靜。我暈頭轉(zhuǎn)向地看他們比我還慌亂，忍不住說：

“又不是你們生，至于忙成這樣嗎？當(dāng)爺?shù)囊膊环€(wěn)當(dāng)些，你又不是頭一回當(dāng)阿瑪了。”

胤祥撇嘴：“誰讓你是頭回當(dāng)額娘呢?！?/p>

我無話可回，也只得由著他亂去。

時近年底，這孩子老實得有點不像話了，讓我們都以為它要等新年過了再出來，誰成想臨近忙年的時候，它跟著湊了熱鬧。

從天亮到天黑再到天亮，屋子里彌漫著一種混著血腥的味道。力氣被疼痛一點點抽走，我的兩只手已經(jīng)完全使不出力氣，軟軟地搭在綁帶上，眼皮沉重得很，下半身似乎已經(jīng)不屬于我了。周圍很吵，有人在不時地掐著我的人中，可知覺仍然一點點褪盡。原來這就是生與死的臨界。我放棄了思考，省下一點精力看向床邊。人在彌留的時候，身邊這些驚慌的臉都是那么值得留戀。收生的鄂嬤嬤、喜兒、錦繡、胤祥……

胤祥？？我一下子睜大眼：“你，你怎么在這兒？快，快出去，喜兒，叫爺出去……”我快發(fā)不出聲音了。

喜兒用手巾抹著我的額頭：“爺不肯走，從昨天就坐在這兒了，主子，您一定不能睡，再用點力，就快好了！”

我把僅剩的眼光轉(zhuǎn)向胤祥驚恐的臉上，他的表情像被點了穴一樣定在那里。我輕扯一下嘴角，深吸口氣，聚集全身最后的力氣重新抓住綁帶……

一個男人站在我面前，看不清長相，但是我好像讀得懂他的心思，他無聲地問我：“你可是該回去了？”

我不知道如何作答，周圍響起一個尖利的聲音：“今以尚書馬爾漢之女兆佳氏作配皇十三子為福晉！”

那人似乎很悲戚，我心里有個聲音在說：“爺?shù)男囊?，奴婢今生半點也不能回應(yīng)，倘若來世……”

“這就是你的來世了，跟我走。”那人說著來引領(lǐng)我，我像被催了眠，機(jī)械地跟著。

眼前出現(xiàn)胤祥的臉：“雅柔，你跟我保證過什么？”我大驚：“我的孩子，我還有孩子！胤祥，你在哪兒？”，我拼命地地往回跑，拼命躲避著后面的力量，遠(yuǎn)處傳來嬰兒的哭聲，我突然一跤跌倒……

猛地睜開眼，已是掌燈時分，還是我熟悉的帳頂、床尾，還有倚在床尾看著我的這個人。見我醒了，他滑下來坐在腳踏上，腮邊晶亮亮的。我抽冷子伸手一抹，又放進(jìn)嘴里吮了一下，打趣道：“呦，這可值錢了，黃金豆子呢。”

他訕訕地紅了臉：“這會子好些？”

“只是身子軟得很，孩子呢？”我四處看看。

“奶娘抱去睡了，是個小阿哥，白白胖胖的呢?！彼鑫移饋?，坐到后面環(huán)著我。

“你……嚇著你了？”我想了想，還是問了句。

他不言語，只是把臉埋進(jìn)我頸窩里。

孩子落地第三天，胤祥拿著一張紅帖子跑了來，進(jìn)門就嚷嚷：“雅柔，皇父給孩子圈下名來了！”

我接過來一看，是個“暾”字?！昂腙?，”我喃喃念著，皺皺眉，“念起來不好聽。”

“怎么會呢，這名字好啊，《楚辭》上說‘暾將出兮東方，照吾檻兮扶桑?！站褪切鲁龅奶枺嗪?！你要是不喜歡，咱們再給起個小名？”

我笑：“我不過這么一說，你激動個什么勁兒？又不是給你起名，瞧你滿嘴‘之乎者也’得意的，依我說，我就覺得‘胤祥’這名字好呢?！?/p>

他撓撓頭：“那可不成，犯了他老子的諱了?！笨此€一臉認(rèn)真，我忍俊不禁。

奶娘把弘暾抱過來，香香軟軟地放進(jìn)我懷里，雖然還是一張混沌初開的小臉蛋，已經(jīng)看得出有幾分儒雅。我心里被一種溫暖填充著，生命經(jīng)受過洗禮一般明朗。這個孩子帶著一身的光彩，延續(xù)我在這個世界的意義和感情，讓我的存在變得更加真實。